第三十章 一封長信

第三十章 一封長信

開車將熊本老師一行人送到火車站,望著眾人的離去,無限傷感湧上心頭,一個是他熟悉的背影,雖不高大,可就是這個身影護佑了他四年,如今一別,不知是否就是永別。

一個是他最好的朋友,視他為手足的鈴木一郎,看到那黯然失魂的背影,心中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

鈴木一郎為了一個女子就如此落魄,中國千千萬萬的女子,以及她們背後的情人背負了多少屈辱和痛苦。你們日本人有落櫻情結,難道我們中國就甘心任由你們的鐵蹄踐踏,踏碎我們少年心中的花瓣。

老師,對不住了,鈴木一郎,對不住了,我將在下一輪對決中,讓你們的自以為榮耀『華北戰場上的那顆明星』土肥原賢二就此隕落!以解分裂我國家,發動九一八,殘害我萬萬同胞的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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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熊本俊二辦公室的房門一直是敞開的,在辦公桌後面坐著的是一個鬍子拉碴,形容猥瑣的男子,沒有了老師,沒有的鈴木一郎,在特高課里,他已是形單影隻,此刻更是說不出的寂寥。

夕陽透過窗戶,穿過門扉,將金黃色灑在走廊上,那個身影卻在黑暗的角落裡一動不動,下班的同僚路過門口時都加快了腳步,避免打擾了他。

幾個知情的高層,路過時只是搖頭,沒法勸解,誰都知道他與熊本組長的感情,熊本組長的離開,讓他失去了依靠。

「當,當,當」,新天安教堂的鐘聲敲響,下午六點了。

程曉峰拿出老師留下的鑰匙,打開了抽屜,裡面有三個茶葉包,一大兩小,大的上面標註著安全屋,小的一個上面標註著38號,另一個是空白。程曉峰心中一沉,快速打開了三包茶葉,他的手指因顫抖,將裡面一半的茶葉散落在桌面上。

38號里的茶葉與安全屋裡的茶葉完全一樣,而在那個沒有標註的茶葉包里,有茉莉香片、紅茶、還有粗糙的茶胚。

程曉峰此刻如五雷轟頂,癱軟在椅子上。他記起了,有一次他推開老師的門,老師將眼前的抽屜推進去,原來老師將38號混合的茶葉一個葉一個葉的分開了。

毛峰茶葉店徹底暴露了,從毛峰茶葉店到新天安教堂,還有劉悅欣......程曉峰不敢再往下想,整個小組即將覆滅!自己還是低估了老師,低估了這個對手!

突然,他發現那張空白的包茶葉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電碼,這是只有老師和他才能讀懂得電文,冷靜!冷靜!他不停的告誡自己,然後急速地譯讀起來:

「曉峰,我思索再三,還是將這個交給你,過了六點我已來不及反悔。是昨晚那朵凋零的櫻花讓我最終確定了這個想法。

老師我是個探員,我的本職工作就是探求案件背後的真相。記住,沒有什麼無法偵破的案件,因為事情總會有真相,而且是真是存在的,是唯一的。沒有偵破的案件,就是忽視了案件的細節。

星期三,你們帶著汪星前往憲兵隊,就在你們出門不久,我就聽到了喪鐘,喪鐘敲響后,不出一分鐘,就聽到了槍聲。

我相信,那天這個奇異的喪鐘肯定讓不少人留下印象,鐘聲響過,餛飩攤立即遭了殃,接著就是你們車隊被逼停,那個神槍手便開始射擊。而那個敲響鐘聲的鐘樓恰好能看到乍浦路行駛的車隊,那麼這個鐘聲就有可能是這次刺殺行動的指令。這是我第一個假設。

每天乍浦路都會有許多這樣的車隊經過,無法確定哪一個車隊是真正的襲擊目標,但是,如果限定在某個時間段之內,那麼就可以準確地把握襲擊目標。如果第一個假設成立,那麼,在特高課和憲兵隊就有可能存在泄密者。這是我第二個假設。

從特高課到刺殺地點只有八分鐘的路程,要將情報傳遞到兩公裡外的新天安教堂,並將時間鎖定在十分鐘內,最好的途徑就是電話。於是,我開始調查這個時間段的電話記錄,在你們出發去憲兵隊之前,從特高課撥出的電話只有三個,如果特高課有泄密者,只能從這三個電話去找,這是我第三個假設。很遺憾,憲兵隊在這十分鐘內沒有撥出電話,只有一個接入電話。

在眾多電話記錄里,有一個毛峰茶葉店打向三井洋行的電話,佔線二十四分鐘,這個電話很不正常。先不說三井洋行那天正好參加培訓,單說三井洋行有三部電話,如果一部電話佔線,他可以撥打另一部,甚至可以撥打社長辦公室。用二十四分鐘等待一個佔線電話,說明他很著急,很急切。可是,自那個電話之後,這個電話就無聲無息了,按照基本的邏輯,他至少應該再撥打一次。

毛峰茶葉店掛斷電話的時間,與你們出發的時間如此接近,更加深了我的懷疑。因此,毛峰茶葉店有可能參與了刺殺行動,這是我的第三個假設。

於是我開始尋找毛峰茶葉店和新天安教堂之間的關係。

那日新天安教堂正在悼念他的建造者,喪鐘就是為他敲起的,這個理由很充。毛峰茶葉店與三井洋行有貿易交往,這個也很正常。

這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很合理,恰好有一個電話將二者聯繫起來,就顯得不正常了。就在毛峰茶葉店電話掛斷的一分鐘后,距離毛峰茶葉店二百米的一部公共電話向新天安教堂撥了一個電話。一分鐘,是可以跑二百米的,那麼很有可能,是毛峰茶葉店撥電話的人向新天安教堂發出了行動指令。這是我第三個假設。

於是,整條信息傳遞渠道有了個眉目。

這個行動信息通路應該是這樣的,從特高課到三井洋行,三井洋行到毛峰茶葉店,毛峰茶葉店到公共電話,公共電話到新天安教堂。

對以上的假設,我開始尋找證據,找到必然的邏輯關係。

其實這一連串的銜接並不嚴謹,接通時間存在斷裂點,通話時長也不符合邏輯,就比如毛峰茶葉店附近的電話,那明明是一個信號電話,為何打了45秒。這麼長時間的通話,不像是一個行動命令。

再比如:特高課到三井洋行的消息是怎樣傳遞過去的?而且,特高課的三個電話與毛峰茶葉店撥向三井洋行的佔線電話都沒有時間上的交集。

於是,我只有推翻了所有的假設,開始尋找其它線索,比如兇手留下的物品,我發現這些物品正在將我引入其它方向。

直到我們去三嶋亭的那個晚上,看到了話務課的兩個女孩與三井洋行的人在一起,你認為這是巧合么?我們行內有句話,不要相信巧合。還有,那天你明明衝出房間門,卻又為何退了回去?你在迴避什麼?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那三個從特高課打出的電話,其中一個就是你打給木村拓野的。而你給木村拓野帶著酒,一路上你在要求車子減速,說是怕顛碎酒瓶,實際是你在掌控時間。這是我的第四個假設。

於是,我開始做第五個假設:是話務員出了問題,那個信騰素衣推薦的話務員,就是那個女孩將這一系列電話串起來的操控手,非常不簡單,她製造了若干麻煩。

於是我開始復盤,你是行動的發起人,你的電話就是行動訊號。在那個話務員的幫助下,你的電話與毛峰茶葉店的電話有了重疊。然而,一處新的漏洞出現了。那就是從你拿起電話的時候,到毛峰茶葉店附近的公共電話撥出去電話,這個過程只有十二秒,去掉撥號時間,就只有三、四秒的時間。在五秒內跑完二百米的距離,這個無論是誰也辦不到的。

到了這裡,我的證據斷掉了,五秒,是不可能翻越的障礙。

還是你提醒了我,看見就行,不一定要到跟前。而毛峰茶葉店恰好有兩個人,一個老闆和一名學徒,這個也是你提醒我的。二百米,對於眼神好的少年完全沒有問題,通話記錄也是清楚的記著:通話者,不超過二十歲。打向新天安教堂的電話,就應該是那個少年撥出去的電話。

至此,這條邏輯鏈條我已經完整地串起來了,雖然都是假設。

租界的通話記錄我已經拿到,所有電話的撥出時間,都是準確的。但是,通話結束的時間就無從考察,因為時間都在話務員的那支鋼筆上了,如果話務員做手腳的話,那麼所有的時間斷點都可以重合,也可以將所有重合的時間段斷開。這也是人工交換機的弊端。

而那個話務員,因為這兩次調整時間的行為,出賣了她自己。

當我挑撿出這些茶葉的時候,證據已經有了,兇手的聯絡點就是毛峰茶葉店,而那個店老闆的身高與我一樣。

再看看那張紙,它比所有的包裝紙都要小一圈,而且是剪刀修的。還有那根紙繩,也是被裁短了。這一切都被人在突擊檢查前動了手腳,手段並不高明,但是非常及時,我在一開始也被矇騙過去了。

那麼是什麼時候做的呢?只能是那個晚上,我們去三嶋亭的喝酒的那個晚上。比這個時間更早的時候,你和鈴木去了租界,你們是分頭行動的,而那個新天安教堂距你們兩個都不遠。

是不是所有假設的邏輯在這裡都可講的通了。

結果,後來發生的事再一次證實了以上的假設,一個自稱銀行貸款的馮先生出面,落實三井洋行與毛峰茶葉店的業務關係,將電話打到了三井洋行。既然毛峰茶葉店出了問題,那麼這個馮先生一定有問題。果然,經過調查,在我們被襲擊的第二天,他請了病假,是她太太請的,不是提前請的,而是在九點之後請的,那個時候已經過了上班時間,他很有可能就是殺手。他的太太是教會醫院的護師,同時使用阿司匹林止痛藥和磺胺消炎藥的只有三家醫院,恰好就有教會聖心醫院,如此看來,他的太太也脫不了干係。

曉峰,這個案件的策劃者只可能是你,在短時間內不斷地補救前面的漏洞,也只有你能做得到。不得不說,你是一個非常高明的罪犯。

還有一個巧合,那個毛峰茶葉店的老闆突然失蹤了,這個消息又是誰走漏的?

雖然這一切都是我的假設,但是,已經有了切實的證據,剩下的就是口供了,我相信,這幾個人會留下我想要的口供。

如果這是次考試的話,我會判你不及格!可是,很遺憾,這不是,曉峰,這是生死!你出局了!

記住,越是聰明的罪犯,他的案子越容易破。不要想法彌補過失,那隻能讓漏洞越來越多。要懂得取捨,放棄,盡量減少中間環節,不要留下蛛絲馬跡,不管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這有可能是我給你最後的忠告,也算是給你上的最後一堂課。

曉峰,當這麼多漏洞擺在我面前,我發現,我已經踏上了歧途,你正在引誘我踏上這條歧途,遠離那個重要的目標——特五組。

我佩服你們不屈不撓的抗爭,到了我這個年紀,已經不是那些狂熱分子了,什麼正義非正義都經不起時間的沖刷。常年探案的我,習慣用冷靜的眼神看這個世界。我只是個偵探,這是我引以為傲的職業,也是我一生熱愛的職業,我希望所有的殺人兇手能得到的報應,對的,是報應。但在眼下的戰爭洪流中,我的想法是如此卑微。

你可知道我處於怎樣的矛盾中,你可知道我一夜經受了怎樣的煎熬。

我該怎樣面對,這些人要麼全抓,要麼全放,最終就是你的生和死,也關乎我和我家庭的榮辱。

作為一個偵探,無力面對殺害三十萬人的兇手,怎麼有臉去懲罰敢於抗爭的不屈者呢,難道他們也要有報應么。是的,他們應該有報應,來自於自詡正義的一位老探員的庇佑!

庇佑了我的敵人,也有我的親人,違背了我的職業,也違背了一個軍人的尊嚴。我決定以我的生命,挽回一個日本人軍人的尊嚴,洗刷背叛祖國的恥辱。

曉峰,你救過我,我相信你是真心的。我也曾說過,只要我在,就會庇佑你。不用擔心你和你的小組的秘密,我想,你們就應該是特五組。作為對對手的尊敬,我會以我的生命為你們嚴守秘密。

曉峰,為了你的祖國,你可以將自身處於兩次刺殺彈著點之內,讓我深深地敬佩你勇氣的同時,也深深地為你擔憂。

只希望你能在以後的日子裡好好保重,不要冒險,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為了你,也為了我的女兒。

如同愛我女兒般地愛你的熊本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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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封很長的電文,是熊本俊二一晚上寫的,想到一個上午都精神倦怠的老師,想到那個決然離別的背影,程曉峰的淚水奪眶而出。

(黑暗間諜第一卷《刺殺危局》結束,不久將推出第二卷《重量級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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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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