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瘟神發飆
程曉峰有些驚訝地看看汪星,又看看木村拓野,最後饒有興趣地盯著那名青年,那名青年眼神躲閃著,身子顫抖著,這一天一夜對他來說簡直如噩夢一般,而這個噩夢的根源,就是面前這個人,坐在沙發上的那個被稱作組長的人太可怕了,更是他這一輩子都無法躲開的夢魘。
「木村君,今天在租界有任務?」
木村拓野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眼前這個人可是他多年的好友,他們在日本就認識,那還是在他開辦的漢語培訓班上,他們一直亦師亦友,一起暢談過理想,暢談過帝國的崛起,黃種人的崛起,乃至亞洲的崛起。儘管,他們來自於敵對的兩個民族,卻一直為當初的夢想共同努力。
「程桑,確實有任務,在這裡遇到了汪副組長,說你馬上就到,所以在這裡等你喝茶。」
「巧了,是我約的汪副組長,那正好,聽說汪副組長這裡有上好的茶。」
「是啊,這裡一直備著好茶,不過咱們程副官自然有特別的茶葉渠道,恐怕您看不上這裡的粗茶。」汪星的話別有深意,也特別有依仗,說話的同時盯著眼前這個猥瑣的人,他還是第一次這麼長時間盯著這個人的眼睛,這個人曾經給他帶來的震撼,甚至恐懼,今天將徹底改變。
汪星看出了這個人情緒的起了變化,眼裡已經開始閃現出的憤怒。他知道,不能太早的攤牌,否則就不好玩了。
「哈哈,開玩笑,程副官別介意。來人,給程副官泡一壺上好的西湖龍井!」
汪星此時已經找回汪站長的感覺,這個三號安全房跟他以前的站長府邸也差不了多少。
「先別急,汪站長也不問一問我因何找你?」程曉峰一字一頓地說,他開始回瞪汪星,傳達的似乎不是憤怒,而是見到獵物時的興奮。汪星當然知道這種眼神,因為他就是出身於半個獵戶。
汪星有點悚然,怎麼又被這種眼神盯上了,從兩人第一次接觸,他就不停地告誡過自己,不要輕視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人。這次自己安排的可是偵緝隊里的行動好手,結果剛一上手就被對方覺察,自己還是大意了些。
「是,卑職明白,來人,把跟蹤程副官的人叫進來。」
「是,汪組長!」一個特務應命而去,手下偵緝隊的人半數是原上海站的,他們習慣了稱呼汪星為『汪站長』、『汪組長』,唯獨不喜歡『汪副組長』這個稱呼,是的,不是他們不喜歡,而是汪星不喜歡。但在日軍系統中,這種混淆職務的稱呼絕對不允許的。
不久,那個跟蹤的特務被帶了進來,面色坦然而從容。
程曉峰隨意找了個位子坐下,看了看木村拓野,木村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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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安排你跟蹤程副官的?」汪星故意板著臉,面色冷冷地說。
那名特務不卑不亢地說:「報告組長,沒有人安排,卑職只想回到三號安全屋,與程副官同路,純屬巧合,程副官,您多心了。」
「是么?」
「是的,可能昨天程副官遇到了一些麻煩,受了驚嚇,看來成了驚弓之鳥吧。」話語間充滿了蔑視。面對這麼一個猥瑣的,叛國投敵,看似沒有絲毫殺氣的文職軍官,偵緝隊的大多數人瞧不起他,這個特務也不例外。
「汪副組長,這是你管教的手下么?怎麼跟長官說話,連基本的禮節都沒有么?」
「哦,看來,程副官想替我管教一下,好啊,我也看這幫人也缺少管教。」汪星煞有其事地說,而那個特務更是囂張,在老站長面前,他倒想教訓教訓這個狐假虎威的日軍冒牌大尉。
「行!你說的。」惱羞成怒的程曉峰突然站起來,快步來到汪星面前,向汪星伸出手,手指不停地顫抖,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說:「拿,拿槍來。」
汪星的表情複雜,其中的嘲笑成分佔了八成,連忙點頭,那意思如同聽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笑話,將肋下的配槍掏出來遞給程曉峰。
程副官要動槍了,這可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程曉峰伸手就去抓沖著自己黑洞洞的槍口,汪星卻將槍向後一收。
程曉峰的手抓了個空,不由得一愣。
「對不起,這樣不禮貌。」那支沉重的柯爾特在汪星手上如同風火輪,滴溜溜轉了數圈,然後槍管被老狐狸瀟洒地握在手裡,將槍柄放在程曉峰的掌心。
柯爾特M1911,帶上子彈,槍重2500g,該槍以準確性、份量重和兇猛的后坐力而聞名。
老狐狸猛然撤回手,槍身沉重,眾人都看到程曉峰的手竟然隨著槍下沉了半尺。
屋裡眾人全都辛苦地憋住笑,那個在汪星手上輕如無物的柯爾特,竟讓這個程副官顏面盡失,高下立判,那名特務更是不屑,相隔七八米,他非常自信,即便讓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程副官開槍,他都射不中。
更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這名程副官竟然雙手持槍,勉強顫顫巍巍將槍端平,指著那個跟蹤的特務,一臉的羞憤神情。
人在惱羞成怒的情況下,通常會失去理智,這名程副官也不例外,好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槍沒響,然後就是接連的扣動,一遍接著一遍。
那名特務更是眼都不眨,輕蔑地看著眼前這個廢物。
木村拓野更是不忍目睹好友的出醜,臉紅地低下了頭,這太丟帝國軍人的臉了,槍的保險還關著呢。
終於程副官放棄了這無用的動作,甩著羅圈腿疾步向那名特務衝去,一邊走一邊罵:「你他娘的,我走你走,我停你停,我打電話你就貓在邊上,一路鬼鬼祟祟,還說不是跟蹤,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子,敢跟蹤皇軍!小子,我告訴你,既然你非要自己扛,別怪我不客氣,八嘎!」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程副官掄起握槍的左手,向那名特務沒頭沒臉地砸下。
那名特務不敢還手,但是不代表不會抵擋,程副官每次砸下,都被他輕鬆格擋,而且格擋的力度一次比一次重。
程副官憑著一股子怒火,支撐著繼續砸下去的動作,一次比一次吃力,一次比一次緩慢,終於,槍被磕飛了。
『啪啦』一聲,槍摔在地上,緊跟著就是一聲槍響,那個程副官怎麼扣都扣不動的槍,在這一摔之下,竟然響了,槍就像一隻老鼠,在後坐力的作用下,滑到沙發下面。
那名特務瞪大的眼睛,眼力充滿了痛苦和不信,那顆子彈說巧不巧地穿過他的小腿。
柯爾特M1911誇張的11.43口徑,在如此近的情況下,威力巨大,一槍制敵,無論射中設么位置,都可以讓敵人失去戰鬥力,這也是汪星鍾情這把槍的理由。
『噗通』一聲,那名特務跪倒在程副官面前,不出意外的話,他的脛骨已折。
所有人都被這場意外驚得定格,唯獨那名程副官,絲毫沒有被這個意外的槍響所影響,好像這槍本應該這麼開!看到對方跪下,依然得理不饒人,沒有槍,那就來了個左右開弓,『啪啪』聲在大廳內迴響。
然後,就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那個猥瑣的人很受用的地回到沙發主位坐下,羅圈腿翹起二郎腿,怎麼看怎麼怪異。
往常眾人或者可以嘲笑他這種坐相,可是,現在屋裡的眾人都被剛才的一幕驚呆了,誰也笑不出來。
「說,是誰安排你跟蹤我的。」程副官絲毫沒有在意對方的痛苦之狀,也毫不理會對方小腿上的窟窿和汩汩流出的血。
那名特務渾身顫抖,既在努力壓制痛苦的表情,也在壓制憤怒的情緒,但雙眼的戾色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
「不說,來人,將這個人帶到刑訊室。」
沒人動,也沒人應聲。
「汪副組長,你的手下都這麼沒有眼力勁么?」
「夠了!程副官,鬧夠了沒有!」汪星暴喝,雙拳攥緊,指節發白。ok作文網www.okzuowen.com
「好,木村君,你可知道周翻譯是誰殺的么?你想不想知道什麼線索?」程曉峰對木村拓野說話,眼睛卻盯著汪星。
「當然想知道,程桑,周翻譯究竟是被何人所殺?」木村拓野騰地一聲站起來,看看混不吝的程曉峰,又看看驚慌失措的汪星。
「那你就要問一問汪副組長,怎麼,汪副組長,我說的沒錯吧?」
汪星連忙擺手,驚懼地說:「是胡俊傑插手調查的,應該是軍統做的,所以軍統才滅口,可惜啊,線索斷了,鄙人實在不知。」
「汪副組長,你可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你以為到了租界,你就是上海站站長了么?看來你的記性不怎麼樣啊!」程曉峰絲毫沒有放過汪星的樣子。
汪星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突然他想到了自己在老家的家人,還在日本人的控制之中,這個已經被陳功術派去的人證實了。
「娘的,你們沒聽到程副官的話么?」汪星咬牙切齒地罵道,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
「是!」汪星背後站著的四個特務立即就要上前。
「慢!」這個時候,程曉峰站起來,來到四人面前,掄起胳膊,給了每個人一個大嘴巴,打完了之後,因為出手重的緣故,象徵性地甩了甩手。
「我命令你們,你們不動,他一聲令你們就動。木村君,你是憲兵隊的,負責整肅軍紀,像這樣目無長官的如何處理?」
「這個可以交給我們憲兵隊,我們自有手段教導他們如何尊敬長官。」
「是日本軍官!好吧,那就有勞木村隊長了。」
「願意效勞!」木村這是為好友撐腰,興緻極高,幾乎忘了這次來的目的。
「你們,將這四個人帶回憲兵隊。」
「哈伊!」木村背後的兩名特工躬身施禮,走到四人身後,給出一個請的姿勢。
「王組長!不能啊!程副官,我們錯啦!」幾名特務面色大變,憲兵隊是什麼地方,誰進去不得扒層皮啊,誰都知道這個木村是在有意偏袒程副官,自己這幾個人哪裡有命從憲兵隊活著出來。
「說!誰讓你跟蹤我的?」程曉峰冷冷地說,聲音如寒霜,凍徹骨髓,至此,那名跟蹤者才後悔剛才的輕視。
「程副官,是我安排他跟蹤的。」汪星沉聲道,能坐上上海站站長的位置,汪星還是有些硬氣。
「汪副組長,我問你了沒有,我是讓他回答!難怪你不會管教下屬,今天將所有人帶回偵緝隊,你先要教會他們如何聽從長官的命令!」
「程......」汪星還想再說。
「巴嘎!閉嘴!」程曉峰站起來暴喝,將手裡的茶碗狠狠地摔在地上,這個還是蠻有震撼力的,屋裡人的心頭俱是一顫,如遭雷擊。
「我再問最後一遍,誰讓你跟蹤的我。」語氣急轉直下,說不出的輕柔和平和,與剛才截然不同,在眾人聽來,卻比剛才更讓人毛骨悚然。
「是,是汪組長。」剛才的囂張氣焰徹底沒了,此刻,有的只剩下懊惱。沒有擺正自己的身份,大佬之間的遊戲,自己一介蝦米在中間摻和,這不是找死嗎。
「很好,你沒事了,你們四個給他包紮一下,多用些碘酒,天熱,別感染嘍,送他到陸軍醫院,記得立即去憲兵隊報到!」
「是,程副官!啊——?」
「啊什麼啊?你們沒聽懂么?」
「哈伊!」四名特務連忙答應,動作利索地將那名跟蹤特務攙起來,帶出房間,憲兵隊的兩名特工也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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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好的青年,怎麼就不能跟你的親愛的好好看風景,非要鬧事,這下好,很多人跟著你沒好日子過了。」
「長官饒命,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說。」
「那樣的話,你就不會在這裡了,看看,你現在多可憐!」
「長官饒命,我再也不敢了......」那青年這才明白,自己惹了瘟神。
「來人!把他帶出去!」
「哈伊!」門口的兩名偵緝隊特務利索的應答,他們早已將大廳的一切看在眼裡,天賜一個好機會,他倆上前將那名青年架得遠遠的,今天,他們才算領教了這尊瘟神。
看著大廳只剩下三人,程曉峰沖汪星和木村拓野笑了笑。
「汪副組長,你有事可以找我,我們之間的事情為何要在下屬面前鬧呢?木村君,你說是不?」
「是,程副官,是卑職失禮了!」
「不是你失禮了,而是你膽量不小,汪副組長,我發現你總是記吃不記打啊,你屬雞的吧,對了,你屬羊。」
「程桑,這次是我找汪副組長的,詢問一些關於地下黨的行動線索。」
「是是,程副官,誤會了,卑職是偶人發現了兩張特別通行證,懷疑與地下黨近期的行動有關。」
「因此,大家就聚在這裡喝茶。那兩張通行證是我放的,你也敢動!」程曉峰知道今天不能善了,汪星定是有所依仗,目前至少還沒有切實的證據,從他進屋看到那個畏縮在牆角的那個青年,就已經明白,那兩張特別通行證暴露了。
他不得已才發飆,一個是在爭取時間思索怎麼破局,一個也是反客為主,震懾那個青年,無辜而又多事的青年。可是,那名青年肯定已經錄了口供,木村拓野可不會輕易相信他,哪怕他們是多年的好友。
「是啊,程副官,我知道其中定然有什麼誤會,但是,只要盯住那兩張通行證,定會水落石出的,不著急。」
「是,程桑,我也很好奇,我們還是喝茶吧。」木村拓野原本心思開始有所緩和,此刻他要打圓場,一個是還不到與程曉峰撕破臉的程度,再說事情還沒有個結果。
「嗯,很好,喝茶,汪副組長剛才鬧騰的,耽誤了正事,上好茶!木村君,有沒有興趣手談一局。」
「當然想,耐不住了,誒,這次你可要讓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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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擺上,好茶奉上,三人邊品茶邊下棋,風輕雲淡,氣氛祥和。程曉峰相信,用不了多久,暴風雨就會降臨,他在盤算著最差的局面,可惜了,過早的讓幾名特務離開了。不過,他沒來由地相信,地下黨做事是有分寸的。
汪星觀棋倒茶,面前的人,從他歷來對軍統毫不手軟來看,八成是地下黨,既然是地下黨,他便毫無愧疚,這個人就是他立足特高課的墊腳石,一旦證明其身份,松田裕太也救不了他。
木村拓野剛才一直在冷眼看程曉峰的表演,如果證明這個好友與地下組織有關係,他不介意清理掉這個人,哪怕自己也脫不了干係,甚至上軍事法庭。
三人各懷心中事,但在結果沒出來前,這一團和諧的氣氛還是要維持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