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把酒夜語
熊本俊二發給十四師團的菏澤城防情報,沒有一絲水分。
情報非常簡潔明了:菏澤城池高大,城中百姓眾多,駐防的是23師下面的第69旅,師長李必蕃,是一員驍將,麾下的第67旅駐守鄆城。自董口至大丁庄一線,構築大量工事,作為荷澤西北的外圍陣地。
這種情報是不可能作假的。
回到大丁庄,發完電報后,熊本俊二帶著從菏澤城買回來的一塊花布料、一打肥皂、一包糕點,兩瓶酒敲開了那位老漢的門。
老漢驚奇地看著眼前這個人,臉上露出憨憨的笑。
「這位先生,不過是幾口吃的,您,您這也太見外了,快,屋裡坐。」老漢有些手足無措,回頭對屋裡喊:「採蓮他娘,有客人。」
「不了,老哥,這年頭不太平,日本人很快就要過來了,那個,我家女兒跟您閨女差不多大,應該喜歡這個布料,這兩瓶酒是送跟您的,點心是給嫂子的,不成敬意。」
「哪有到了家門不進的道理。」
「真的,不了,我那裡還有兩個學生,您方便給我們弄些水喝,飯我們已經有了。」
「好,不過有一樣,我讓老婆子炒兩個菜,您一定要喝兩盅。」
「不了,不方便,我那裡還有兩個學生,不能喝酒。」說完,將東西往老漢手裡塞。
老漢也怕摔了酒瓶,只得收下,一邊喊:「採蓮,快跟著大叔,看他們在哪裡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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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黃昏,華北平原上的村莊應該到處升起裊裊炊煙,而在戰爭陰雲籠罩的大丁庄,只有幾處稀稀落落的炊煙,偌大一個村莊,剩下不到一半的人家,剩下的村民正處在極端的惶恐中。
天色漸暗,破舊的屋裡已經粗略打掃過,門窗門扇也經過修理,勉強關的上。一隻刷洗乾淨舊水桶,盛了半桶水,水還是從縫隙中緩緩地滲出,報務員席地坐在屋子的角落裡,面前的破凳上放著微型發報機,紅綠兩色的指示燈,在半明半暗中閃爍。
鈴木一郎坐在門檻上,拍著自己的腦袋,怎麼就忘了買蠟燭,估計他們還要在此住上一兩天。
熊本俊二在院子里,向東北眺望,那邊的天際開始傳來隱隱的雷聲。
「熊先生,那是150mm重型榴彈炮的聲音,至少十門,估計距離這裡還有二三十公里。」鈴木一郎很自信地說,作為帝國軍校的高材生,他當然熟悉各種火炮。
「十四師團怎麼會有150mm重型榴彈炮呢?」熊本俊二表情陰晴不定,十四師團是甲種師團,滿員兩萬八千人,因為攻佔新鄉和濮陽和,至少留下一到兩個聯隊防守,能夠派出來的只有兩萬三千人,而一個師團的野戰炮聯隊應該只有75mm山炮和野炮,頂配的師團才會有105mm炮。
「是啊!十四師團怎麼會有重炮呢?難道是配屬了重炮聯隊?華北佔領軍是有兩個重炮聯隊的,是第五、第六聯隊,對,我還有同學在重炮第五聯隊。」
「這麼說,十四師團的兵力不是僅僅一個甲種師團?」
「是的,應該這樣,熊本組長,這就是您隱藏敵軍戰力的原因吧,土肥原將軍果然重視了這次豫東作戰!有了重炮聯隊的加入,攻下歸德那將更有把握!」
「哦,是,這是我的意思,用中國的一句俗話,叫獅子搏兔!」
「嗯,非常形象,用獅子的力量對付兔子,那就非常有把握地切斷國軍的退路。」
看著意興闌珊的鈴木一郎,一片陰雲壓上了熊本俊二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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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掌燈的時候,街道上傳來忽閃忽閃的光亮。
「有人來了!」熊本俊二低聲急促地說,右手從懷中掏出手槍,打開保險。
報務員立即關掉發報機,順手將發報機塞到炕洞里,鈴木一郎掏出手槍,避在門后,氣氛異常緊張!
現在,大丁庄外已經有國軍開過來,正在庄外修築工事,隨時都可能進入村莊。
敲門聲響起,燈光透過門縫照了進來,熊本俊二透過門縫看到老漢家的那個姑娘採蓮,左手裡提一盞馬燈,右手拎一個茶壺。
那名老漢左手拎著一個竹籃,右手拎著兩瓶酒,站在後面,臉上依然是憨憨的笑。
熊本俊二向身後打了個手勢,然後開門。
採蓮姑娘拘謹地說:「大叔,我爹怕您這裡沒燈。」然後將馬燈和茶壺遞了過來。
「不用了,老哥。」熊本俊二連忙接住。
「呵呵,還是俺家這閨女想的周全,去借了這個馬燈,這燈亮堂,還不怕風,你們出門在外,到了俺們莊上,總不能黑燈瞎火的,是不?」
採蓮姑娘臉一紅,說:「爹,俺回去了。」
「好,好,跟你娘說,人還沒走,一會我就回去了。」
說完回過頭來,拎起兩瓶酒沖著熊本俊二一晃說:「大兄弟,俺還就好這口,平常俺們只能喝村裡的地瓜燒,這麼好的酒還真捨不得自己喝,這不老婆子炒了兩個菜,庄稼人,您別嫌棄,咱哥倆喝兩盅,解解乏,您也給俺嘮一嘮外面的事情,讓老哥也長長見識。」
「老哥,看您說的,好,我就陪您喝兩盅。」
「小木,你過來,把馬燈掛在樹上,老哥咱就在這院里,還涼快,行不。」
「中!院里好!只是開始打雷了,要上來雨了。」
「老哥,沒事這雨下不來!」
「是啊,怎麼聽這雷聲這麼怪呢?」
「不管他,我們喝酒!」
......
兩個年紀相仿,不同國家,身份迥異的人,就在這戰火即將燃起之夜,邊喝酒邊聊天。
通常是一個人說著對方聽不懂的人和事,一個人傻呵呵地聽著,但不妨礙兩人喝酒的興緻。
最後,兩人終於找到了共同話題,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女兒,而且都是十六歲。
兩人都面臨一個問題,就是給女兒找一位女婿。
「俺不圖男方多有錢,只要疼女人就行,能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還要陪你這個老丈人經常喝二兩。」
又是憨憨的笑:「那就太美啦!女兒別嫁得太遠,想見就能見著......」老漢押了一口酒,閉上眼,似乎在勾勒某個情景,在馬燈搖曳的燈光下,那張黝黑的臉滿是憧憬。
熊本俊二一時看得痴了,不覺,兩眼已經潮濕。
不同的人生,但是對女兒的疼愛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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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老漢一搖三晃,唱著小曲離開的是時候,熊本俊二終於下了定決心。
「給十四師團發報,我們今晚就去鄄城與他們會合。」
「組長,菏澤的城防情況不需要再......」
「城防布置圖必須及時送到,這菏澤城防也沒不會有什麼變化了,攻略歸德事關重要。」
「哈依,鄄城距離我們已經很近了,下半夜我們就能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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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在沿黃河一帶的防禦工事,而這些防禦工事針對於敵軍渡河而設,對背後的敵軍並沒有多大意義,這也是28旅團繞道濟寧的原因。
因此,戰鬥並沒有持續多久,國軍就不得不退去,鄄城古城才得以倖存。
通過電台聯繫后,不到後半夜,熊本俊二三人很順利的就同27旅團匯合,並受到豐島房太郎少將的熱情招待。
「熊本組長,您千里滲透,為十四師團獲得一手寶貴情報,我代表師團長向您表示感謝!」說完,豐島房便是深深地一躬。
熊本三人回禮,不待他們說話,豐島房太狼又說:「櫻花小隊在歸德,遭遇敵人圍捕,十人玉碎,熊本組長也是歷經艱險,九死一生,為此,對玉碎帝國軍人表示深深的敬意,對您和您的小隊表示深深的敬意。」說完,又是深深地一躬。
「豐島房將軍,您太客氣啦,這是帝國軍人應盡的義務!」起點中文www.qdzw.cc
「哈哈,您和您的櫻花小隊,已經在帝國軍中廣為流傳,師團長特意囑咐,要對您好好招待,今晚你們就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師團部就渡過黃河。」
「師團部沒有隨27旅團么?」
「沒有,今晚還有大量部隊需要過河,我就不陪你們啦,今晚很忙!」說完,神秘地一笑。
熊本俊二表面附和地笑道:「哈伊,將軍辛苦了!」內心卻在下沉,跟自己估算的果然不錯,這次渡河的不僅僅是一個旅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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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熊本俊二他們趕往鄄城的時候,程曉峰到了松田裕太的辦公室。
「程桑,這幾日你辛苦了,十名帝國諜報人員玉碎了,這既是我們上海特高課的損失,也是我們特高課的榮耀,櫻花小組在這次戰役中大放異彩,第一戰區的情報詳細而準確,我已經得到畑俊六大將的推薦。」
「是嗎,恭喜機關長,玉田將軍再也不會認為憲兵隊高我們一等了。」
「誒——,程桑,帝國軍人分工不同,我們兩個部門都很重要。程桑,由於櫻花小組的出色表現,你的軍銜也會有所變動,你有可能成為帝國第一個中國籍的佐級軍官,報告和推薦信,我已經遞上去了。」
「謝謝機關長!卑職定當竭力效忠天皇陛下!」
「程桑,我已經向畑俊六司令官報告了有關櫻花小隊行蹤泄漏的事情,司令官閣下也是大為震怒,也給了我們特別調查權,不過,現在是非常時期,所有人的神經都被收網行動牽動著,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是不適合問詢高級將領的。」
「哈依,卑職明白!」
「程桑,軍統不是在上海重新建站么,櫻花小組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剩下的就等熊本組長他們歸來,你要轉移一下精力了,會一會那個號稱軍統第一殺手的站長陳功術了,能者多勞么。」
「哈依,卑職這就將精力投入到破獲軍統上海站的工作上。」
「是啊,汪星的重點投入到偵破地下黨的秘密行動,對軍統還是有所顧忌,心存幻想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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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二日,清晨,徐州周邊的各處戰略要衝自昨天開始,都遭受到日軍高烈度的進攻,直到夜裡,戰鬥依然沒有停止,國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各處都在告急,軍事委員會的三個電訊組的二十多部電台,已經連續開機二十多個小時了,戰區二百多電台的電報如雪片式的飛來。無不在證實一條信息,來自於常德豐惕的情報是準確的。
這條信息立即被譯成電文發到了軍統,蘇副官略作猶豫,還是敲開正在沉睡中戴笠的卧室門,戴笠囑咐過,關於常德豐惕的情報必須在第一時間通知他。
披著睡衣的戴笠看完電報,半晌不語。這次,豐惕必會被再次啟用,還有他那個小組會被更加重視,那個時候,自己將更難收服這個小組。
可是,汪星也只摸到了那個小組的脈,陳功術也只發現了疑似那個小組的兩名成員。
必須趁豐惕還沒有被啟用之前,儘快收服那個小組。
「蘇副官,常德周站長可曾有什麼關於豐惕的報告么?」
蘇副官也是浙江省衢州府人,是戴笠的同窗。
「老闆,豐惕這些日子辦事勤勉,整肅軍紀,在維持地方治安大下功夫,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常德要有日軍兵臨城下的準備!』」
「沒問你這個,他最近可有什麼異常,他身邊的人也行。」
「這個么......周站長倒是有份電報,說他的侄女豐小容最近突然消失,大約有七八天了,以為回老家了,也沒怎麼在意。」
「蘇副官,還是你跑一趟,去湘陰,找到豐小容,如果沒找到,搞到她的照片給安排人給上海站送去,搞不好,她去了上海。」
「是,老闆,我這就去辦。」
「告訴陳功術,找到了豐小容,就抓住了特五組的尾巴!」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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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富源里的街頭巷尾響起了清洗馬桶的嘩啦聲,在走街串巷小販們的吆喝聲中,居民們拎出了各自的蜂窩煤爐,拍打著蒲扇,將最後一縷青煙扇走後,火苗就竄出來了,隨後架上粥鍋、水壺,弄堂里各色聲音和味道混雜在一起。
陳功術穿一件對襟短褂,像弄堂里的一名普通居民一樣,拎出了蜂窩煤爐。經過幾天的倒騰,終於搞定了蜂窩煤爐,生著爐子所用的木柴越來越少,濃煙滾滾也變得越來越淡。他娘的,在湘潭訓練營,那是架起大鍋做菜,擺弄這麼個破玩意這麼費勁,這蜂窩煤爐的火頭也不旺,煲個湯倒是不錯,別指望它炒出色香味全的菜。
隨著蒲扇的輕輕煽動,蘭色火苗從蜂窩中竄出,陳功術笑了,他每天要做的就是燒開兩大燎壺熱水,然後端著瓷缸刷牙,跟周圍鄰居聊家常。
他的上海話還不地道,對上海的風土人情還不甚了解,在開始的高調亮相后,他選擇了低調蟄伏。不光是他,十幾個湘潭訓練營的隊員先後來到上海,全被他安排進了各處弄堂。要求他們,在一個月內把自己變成一個地道的上海人。
還適應了汪星的那句話,上海灘是上海人的,只有把自己變成上海人,才能立足於上海。
在弄堂口的早點攤吃了早餐,他就開始每日的例行工作,走街串巷。同樣,他也要求每個隊員在一個月內踏遍上海的每一條街道,各個店鋪都要走一走,牢記住每一處用得著的電話亭、廁所、帶有前後門的商店、旅館、影院、咖啡廳和餐館等,還要建立多處秘密郵箱點,再就是找到工作,作為今後的身份掩護。
原上海站的情報一組和二組,已經更換了新的電台密碼,王老五和二組組長成為上海站新班子的兩名副站長,軍銜再升一級。目前,湘潭訓練營的隊員還無法涉足上海情報界,所以編成了兩個特工鋤奸組,第一組組長喬杉,第二組組長尹茂軒,各帶三名組員,他們在努力學習成為一名上海人的同時,也在等待總部的刺殺令。
陳功術在熟悉上海各條街道的同時,也在找尋合適的聯絡站,安全屋。他對聯絡站的選擇是非常挑剔的,街道有人流但不能多,店鋪臨街但不惹眼,有生意但不能太忙,必須有兩條撤離通道,周圍環境還不能太複雜。
這些日子他已經選好了兩處,還不夠,還要有一處,所謂狡兔三窟。不過也只能添置一處,因為上海租界內的房價實在是太高了,在他的隊員現在租住的房屋之外,他還需要再幾處安全屋,這次從總部帶來的錢已經花了個七七八八。他不僅有些黯然,新建的上海站應該是軍統大站中最寒酸的,對了,應該敲一敲汪星的竹杠了。
湖北路,周圍的環境比較適合建立聯絡站,他已經來過一次了,看中了一個小酒館,小酒館乾乾淨淨,生意不咸不淡。今天他就是要跟那個蘇老闆談談,看對方有沒有意思轉讓,沒這個意思就加些錢。
這個時間,小酒館生意冷清,店裡沒有客人,照例在周圍轉了一圈后,陳功術走進這個小酒館。
「吆,這位先生,您這是想要些什麼?」
「蘇老闆,前些日子在您這裡吃過,挺乾淨,給來壺花雕,來碟花生米,再炒個青筍。」
「好來,花生米現成的,這個青筍立馬就好!」
「蘇老闆,這樣吧,我自己動手炒,錢不少算你的,一時手癢,行不?」
「好啊!看來先生有兩下子,正好我也跟著學學。」
兩人來到后廚,一個主灶沒有開火,兩個副灶正在煲湯,紅案白案,各種刀具,調料齊全。陳功術點點頭,這個蘇老闆還真是一個愛乾淨,井井有條的人。
「蘇老闆,不錯啊,我可開始動手了。」
「行啊,您請吧!」
陳功術便不再客氣,開始動手。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從陳功術拿起刀,蘇老闆便知道這是一位大廚,其刀法可以用精妙形容,切筍成片一氣呵成,蔥末蒜末薑末細小均勻,紅鍋下油,炒勺飛舞,帶起道道火苗,只片刻,清香可口的青筍就做得了。
蘇老闆簡直是目不暇接地看完這道菜的過程,由衷地讚歎:「先生這等手藝,在上海灘也只有大酒店才有啊,這刀工,這火候,還有味道,堪比國手。」
「哈哈,閑來無事,一時技癢,獻醜!」
兩人來到前廳坐下,蘇老闆沏一壺茶,一邊陪著陳功術吃,一邊聊天。
天南海北一同聊,兩人越來越投機,終於,陳功術從八大菜系引到了正題。
「目前,兄弟來到上海灘,打算在此立足,又不知從何做起。」
「誒——,你廚藝高超,上海灘正是你施展抱負的地方,你不是擅長湘菜么,何不開個湘菜館。」
「哪有那麼容易,不瞞蘇老闆,我已經來上海月余,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酒店,現在上海找一個店面很難。」
「也是,不過就在十天前,斜對面的濟世藥店,對,就那個店面張貼告示盤出去,這不被一個秦老闆盤下,價格倒也公道。」
「可惜,晚了幾天。」
「對了,要不我們合夥如何,酒店我不打算盤出去,我也不收您的租金,算我入股,看兄弟您的手藝,你做肯定比我做好。」
「好啊,改個湘菜館,我雇一個夥計,蘇老闆您做股東,我們五五分賬。」
「兄弟,爽快,不過說好了,試營業兩個月,如果受益不如從前,我可要解除合同。」
「就這麼定了!」
......
軍統上海站的主聯絡站就這樣確定下來,與鸛雀小組的聯絡站比鄰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