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夜白頭變少年
建安三年,下邳城。
此時的下邳已經被曹操重重圍困,兵臨城下,儘管還未攻城,但浩浩蕩蕩兩萬大軍,讓城門上的將士不由心驚膽戰。
曹操正在軍中,左右親兵護衛,意氣風發:「奉孝,以你看下邳城何時能攻下。」
站在曹操身邊的郭嘉面容蒼白,聽聞曹操的話不由笑道:「主公,呂奉先活不過明日。」
曹操聞言大悅:「都說人中呂布,馬中赤兔。世之驍將在奉孝計謀下,也只是冢中枯骨。」
郭嘉微微一笑,不居功也不推辭。他知道這話不是曹操說給他聽的,而是說給外面的曹軍聽的。這次出征徐州攻打呂布,看樣子曹操來勢洶洶,其實有苦自知。之前征討征討徐州,被呂布攪和,袁術稱帝之後又出兵許昌,北面還要防止袁紹大軍壓境,可想而知曹軍的壓力多麼大,現在總算是撥開雲霧見青天了。
果然,周圍的曹軍聞言,紛紛露出輕快之色。
與此同時,白門樓上正佇立一個孤傲的身影。只見他頭戴三叉束髮紫金冠,身披九吞八蚱麒麟甲,外面披著西川紅錦百花團龍袍,掌中畫桿描金戟。兩道八字立劍眉,一對大豹子眼兒,通關鼻樑,四字方海口,威風凜凜,不怒自威。
他正是曹操口中的世之驍將,九原呂布呂奉先。然而,曾名震中原的飛將,即將走到了末路。
「將軍,不好了。」
城門上一個士兵神色倉惶,連聲道:「將軍,侯成、宋憲、魏續把軍師綁了,投降曹軍。」
彷彿應了士兵的話,下邳城的城門緩緩開啟,曹操大喜,勒令全軍出擊。
呂布閉上了眼。
曹軍兵多而糧少,他是知道的,下邳是個堅城,只要守到曹軍沒糧,自然就會退去。但如今下邳城久戰之兵不過兩千人,餘下一些不過是強制充兵的民壯罷了,再加上城門被打開,如何能抵擋住曹操的虎狼之師。
呂布知道,他輸了。
只聽他對左右親兵,緩緩開口:「你們跟隨我出生入死這麼久,我現在也沒有什麼給你們的了,你們拿著我的人頭投降吧。」
「將軍,您在胡說什麼啊!」
左右親兵連忙跪下,只聽一個憨厚漢子慘然道:「將軍,自從你帶著我們打跑鮮卑蠻子的時候,我就認定將軍你了,我們雖然人少,但并州兒郎都是鐵錚錚有骨氣的漢子。」
呂布沉默片刻后開口:「鐵骨錚錚是我一生最大的笑話,我曾為了自己的榮華,不惜行鑽營苟且之事,卻因為出身不同,丁原防備我,董卓罵我是庸狗,袁紹無時無刻想著殺我,即便是陳登等人,在我下面做事同樣看不上我。我算是明白了,這個世道,根本就沒有我等人的出路。如果有來生,我願不再是馳騁沙場的飛將,而只是一個富家翁。」
他閉著眼下令。
「投降。」
左右悲切,含淚應聲:「是。」
說完后,各自離開城牆,他們還要去傳達飛將軍的最後一個命令。
而呂布則在白門樓中,佇立在原地,只見他疲憊的臉,此刻竟露出解脫般的快意。
下一秒,他眼神一黯,倒在了白門樓上。
與此同時,天空忽然變得陰沉,頓時響起隆隆雷聲,遠在江東的于吉道長忽然驚駭,大呼:「天命有變。」
……
熹平五年,五原郡。
「奉先,你在想什麼?還不快快收拾,隨為父南下。」
呂布的父親呂良急切的收拾家中,看見自己的兒子雙眸渙散,不由連聲催促。
呂布聞聲沒有反應。
呂布的母親黃氏見狀,連忙過來安慰:「兒啊,你這是怎麼了?」
大約片刻,呂布渙散的雙瞳才緩緩恢復神采,他驚愕的看著自己的老父母,然後看到不大的家。自己的母親正在收拾細軟,一柄畫戟隨同七八木棍亂放在一處。
這是他年少時的家。
他如遭巨擊,不可置信。
「父親。」呂布的臉上充斥著晦澀難明,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現在是何年月。」
「熹平五年。」呂良沒好氣的冷哼一聲。
黃氏見狀,連忙勸解:「哎呀,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快快收拾東西,鮮卑就要來了。」
「熹平五年,鮮卑。」呂布心中有所明悟,他知道為什麼父親會收拾細軟了。
熹平五年閏五月,永昌太守曹鸞上疏為黨人訴冤,言激烈,皇帝大怒,立即將曹鸞處死,並重申黨人之禁,詔令州郡,凡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以及五服之內的親戚在位者,皆免官禁錮。
黨錮之禍波及地方,傳入鮮卑耳中,鮮卑單于認為漢室危如累卵,遂聚集十萬兵馬率軍南下。刀鋒所指,第一個目標便是五原郡。
鮮卑勢大,五原邊將刺吏棄城南逃,鮮卑盤踞五原,南下直指雁門關。前世的呂布,便是此時出山,隨著父親南下,然後黃巾亂起、董卓亂政、諸侯相互攻伐,又有誰還記得被鮮卑奪走的五原郡。
有家難回二十年。
「父親。」呂布平穩自己的心緒,開口問道:「現在鮮卑攻城了么?」
「還沒有。」呂良嘆息一聲:「刺史跑了,邊將也跑了,五原守將只有二千多人,怎麼能守得住。」
呂布驚愕:「兩千多人,怎麼只有這麼少?」
「兵馬全在雁門關。」
五原郡地處邊疆,無險可守。鮮卑未犯邊之時,此處便有最好的邊關商貿。一旦鮮卑人南下,這裡就是一片人間煉獄。起初,刺史等人以為只是尋常的劫掠,每隔幾年的冬日,鮮卑人缺衣少食就會引兵南下,他們都習慣了,但這次鮮卑聚集十萬之眾,即便是傻子也明白其野心。
「爹、娘,家中還有多少資產。」
呂布深呼吸一口氣,開口問道。
呂良凝聲問道:「你想做什麼?」
呂布還未褪去稚氣的臉,此刻布滿堅毅之色,他一字一句回答:「募集鄉勇,守衛五原。」
既然承天之幸,回到五原,他自然不能夠讓前世的悲劇再重演。
呂良盯著自己的兒子三秒,呂布目不斜視回應著他。
良久之後,呂良大笑:「好,我呂家兒郎,豈有怕死之徒。」
很快,黃氏在呂良的囑咐下取出所有資產。呂家不是貧寒之家,呂布的爺爺呂浩是并州的蕩寇將軍,父親呂良雖無官職,但在五原頗有聲望,目前黃氏背後的黃家是五原的豪富之家,呂家在兩代人的經營下,有許多田產營生。
變賣田產需要時間,再加上五原靠近鮮卑,田產並不值錢,但家中現成的金玉瓦石、糧草馬匹都還是有一些,而如今,呂良都把他交給呂布處理。
「爹、娘,還請借方天畫戟一用。」
呂良嘆息一聲:「你拿去吧。」
呂布當即跪下,拜了三拜:「爹、娘,你們放心,布不會讓鮮卑南下五原。」
黃氏已經淚流滿面:「我兒要平安歸來才好。」
呂布大步拿著方天戟,然後牽走家中一批良馬,走出家門百步,他回頭一望,父母已無聲。
他還沒有紫金冠、也沒有赤兔馬。他還不是赫赫有名并州狼騎的無雙統帥,也不是曾名震中原的飛將溫侯。
這一年,曹操還在洛陽用五色棒立威。
劉備賣著草鞋念念不忘匡扶漢室。
孫權還在娘胎中沒有出生。
這一年,呂布才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