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君臣陌路
陳叔陵、陳伯固既已授首,蕭摩訶當即回軍,親自押著裝著二人頭顱的匣子回返台城復命。此時毛喜早就得知蕭摩訶大勝的消息,派人通知說會在台城崇慶殿等著他,一道接受天子召見。蕭摩訶換上朝服,匆匆忙忙入宮時,卻見毛喜的臉色不太好看。他與毛喜交情不深,以為自己拖延太久惹怒了他,連忙正了正官帽,理了一下大紅的朝服,又將腰間象徵身份的金穗官璽擺正了位置,這才邁著小心翼翼的腳步拾級而上。別看蕭摩訶平日里一介粗人,但對毛喜這種朝廷重臣還是頗多敬畏的。毛喜也不多做解釋,邁步就走,蕭摩訶緊隨其後。很快蕭摩訶就知道為什麼毛喜的臉色那麼難看了,二人穿過一道道殿門,在小太監的引路下來到了一處小院。蕭摩訶看到天子陳叔寶正與幾個女子嬉鬧,那些女子個個衣衫輕薄,鼓鼓囊囊的胸前可見一條白膩幽深的溝壑,卻未完全暴露,令人遐思,端的是香艷無比。陳叔寶隨手拉著一個體態嬌小、俏皮可愛的美人,揚著下巴示意美人給他喂酒,具體怎麼喂就不做敘述了。陛下挺會玩啊…更讓人驚破下巴的是在場的居然還有三個外臣,除卻剛剛官復原職的江總之外,原東宮屬官孔范、施文慶也赫然在列。對皇帝的荒唐舉止,這些人非但不勸阻,反而大聲叫好,盛讚皇帝真性情、真本色,陳叔寶似乎也對自己的魅力深信不疑,笑得愈發暢快。正琢磨要不要賞幾個美人給他們,大家一起玩的時候,毛喜不合時宜的聲音突兀響起了:「臣毛喜、蕭摩訶拜見陛下!」洪亮的聲音頓時驚得假山後一隻烏鴉飛起,陳叔寶正和美人嘴對嘴喂酒,差點沒嗆死。美人拍他後背拍了好半天,陳叔寶才把那口氣捋順,而且他的脖子被陳叔陵砍傷后至今仍未好利索,顫動之下很是疼痛。陳叔寶一手撫著後頸,怒視毛喜,強壓著心裡的不耐道:「二位愛卿究竟有什麼要務非要現在就要報與朕知道?朕不是早就說過了,朕身上的傷至今未愈,這些事情告訴太后,要不你自己先拿主意再告訴朕就好了,不必事事都來問朕。」毛喜還是老樣子,不卑不亢,亦無表情:「太后正在休養,不見外臣,臣要稟報的這些事情都很重要,也十分緊迫,必須要陛下快做決斷。」陳叔寶眉頭微皺,盯著毛喜:「哪有那麼多緊迫的大事。」「國朝每一件要務,哪一件不是關切到萬民生計、江山社稷,豈有小事?」二人對視良久,任是蕭摩訶這等粗漢也察覺到了陳叔寶對毛喜的不滿,但毛喜毫不畏懼地與陳叔寶對視,最終陳叔寶還是退讓了:「說罷。」「第一件事,陳叔陵作亂雖被平定,但京畿仍然動蕩,不少心懷二胎的人仍打著陳叔陵逆黨的旗號為禍地方。陛下應儘早對此事收尾,給天下一個交代。」「第二件事,先帝駕崩之後,陛下受傷,長久不理朝政,民間已有傳聞說陛下已遭不測,人心動蕩。所謂天不可無日,國不能無主,陛下應儘早舉行登基大典,以安人心。」「第三件事,先帝膝下那麼多皇子,只有寥寥數人封王,剩餘的都沒有封地,滯留京中,與祖制不合。且陳叔陵謀逆方平,先帝諸子之中不知還有誰會覬覦皇權,陛下宜儘早將他們封王,外放邊州,為陛下守土,並嚴加看管,以防他們圖謀不軌。」陳叔寶先是一怔,似乎還沒有正兒八經考慮過這些問題,他思慮半晌之後,說道:「登基大典…朕都想好了,下個月月初是黃道吉日,正好登基,大赦天下,安撫民心。朕的那些兄弟們,把他們封到哪裡去,愛卿先替我想一想,不能太靠近京畿,卻也不能太虧待他們。至於叔陵餘黨…」提起陳叔陵,陳叔寶臉色陡然陰沉起來。「——全都斬首,這等亂臣賊子,讓他們被大赦,太便宜了他們!」蕭摩訶似是想到了什麼,剛欲出聲,卻被毛喜一個眼神制止。毛喜搖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接著說道:「陳叔陵犯上作亂,險些得逞,陛下心懷憤怒是應當的,不過治國理政卻不能意氣用事,陳叔陵麾下黨羽,有些是被裹挾的,有些是最後關頭醒悟、撥亂反正的。臣以為陛下不宜混為一談,將他們統統處死,固可逞一時之快,卻也失卻了人心,失了寬和之道。」陳叔寶被這個老臣一而再再而三的頂撞,終於失卻了耐心,捶案大怒:「毛喜!你有沒有搞錯,這些人是逆賊!他們險些就害了朕和太后的性命,你現在卻讓朕放過他們!?」「這些人未必都參與了陳叔陵的謀划。據臣所知,當日陳叔陵謀刺陛下,讓下屬取刀,他們就是知道了陳叔陵有不臣之心,才換成了桃木劍。還有一些像始興王紀室韋諒這樣的人,在最後關頭棄暗投明,這樣的人即便不嘉獎,以示其忠心,也不應被牽連。」「陛下!陛下要爭,不能爭一時之短長,要爭政治,要爭人心!這天子之位,並不是有一張先帝遺詔就能坐穩的。」陳叔寶的目光冷下來:「在你眼裡,朕很幼稚,必須對你言聽計從,是嗎?」「臣不是那個意思…」這麼大的帽子扣下來,毛喜也有些支撐不住了:「臣只是希望陛下像先帝學習,當年先帝的帝位怎麼來的,陛下想必也十分清楚。但先帝有一點做得很好,他只是廢除了陳伯宗,並沒有將他處死,而且先帝對文帝留下的子嗣和老臣都優容有加,這才使得上下心安。」「——好了,朕心中自有計較,朕乏了,你們退下吧。」陳叔寶再也聽不下去,擺擺手就徑直離開了,江總等一干人緊緊跟隨在陳叔寶身後。只留下手足無措的蕭摩訶與跟雕塑一般立在原地的毛喜。蕭摩訶永遠也忘不了陳叔寶臨走前凝視毛喜的眼神,那視為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的眼神,連帶著蕭摩訶也如同被一盆冰水澆過,心中難安,被皇帝給惦記上可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事情。念及此處,他又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毛喜,毛喜依舊是那副寵辱不驚的從容模樣。良久,他才嘆氣:「走罷。」背影充滿了落寞。他本對陳叔寶寄予厚望,但現實的打擊卻讓他一次次失望。北方那個大敵正逢雄主當政,盛極一時,而南朝孱弱,本就無力與北朝抗衡,先帝常常夜不能寐,宵衣旰食才維持國家屹立不倒,先帝駕崩后,毛喜真是備受打擊,也許他的政治生涯和這個國家一樣,即將迎來落寞晚景了…二人離宮不久,宮中頒敕:所有叔陵諸子,一體賜死,伯固諸子,廢為庶人。餘黨韋諒、彭暠、鄭信、俞公喜等,並皆伏誅。三月,陳叔寶即皇帝位,援例大赦,命叔堅為驃騎將軍,領揚州刺史。蕭摩訶為車騎將軍,領南徐州刺史,晉封綏遠公。一應平亂功臣,皆有封賞,唯獨對毛喜隻字不提。此外,陳叔寶又下詔,立皇十四弟叔重為始興王,奉昭烈王宗祀。余弟已經封王,一概照舊,未經封王,亦皆加封。並尊謚大行皇帝為孝宣皇帝,廟號——高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