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人盡其用
蘇威面見皇帝,總體的結果還是令他滿意。
幾日後休沐,蘇威登門拜訪好友高熲,談笑間跟高熲透露了陛下對於南朝動亂的態度和對王琳、賀若弼兩個封建大臣的態度,高熲眉頭微鎖,而後道:
「陛下聖明,自司馬家失掉江山,天下南北分裂,蒼生不幸,百姓流離,中原蕭條,饑寒流殞,餓殍填於壕溝,有史以來,從未有大亂若此者。」
「孝武帝改革漢制,稱為中原正朔,而南朝每以索虜蠻夷鄙之,南北離心已久,非有大心胸大氣魄的君主,難以收拾此等亂局。陳主陳叔寶,此人雖聰慧卻並無大才,有城府卻並無手腕,有滿腔抱負卻耽於享樂,更無帝王霸氣可言,南北一統,就在眼前了!」
蘇威沒有高熲那麼心潮澎湃,他自幼修身養性,早已達到了寵辱不驚的境地,輔佐一代雄主立國奠基的千秋功業就擺在他眼前,他只是微微一笑,道:
「天下自有天意,豈是人力可為?如今看來,天意註定陛下要為一匡天下之主了,我等有幸,也許將來在斑斑青史也能傳個美名。」
高熲也笑,不過卻聽蘇威話鋒一轉:
「不過…我勸陛下罷免這兩年的征役,陛下雖讓了一大步,卻依然堅持不肯全部免除,昭玄兄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高熲嘆氣,道:「此事我亦聽聞,陛下對於淮南與洛陽重視得已經超乎常理了。
「淮南是我朝糧倉,物阜民豐,又是我朝對抗南朝的前線,陛下想依靠修渠建倉牢牢控制淮南,這個說法是合理的。可是洛陽…陛下給的說法是想以洛陽為運轉樞紐,向西支援長安,向南兵出江陵,控扼長江上游,為將來滅陳做準備,但我總覺得,陛下還藏著意思在裡面…」
蘇威:「陛下屬意洛陽為新都?」
高熲搖搖頭:「不清楚,不過八成是,不然楊素是幹什麼去的?為什麼一赴任就是數年?你不在戶部或許不知道,朝廷的錢糧、車馬、牲口、工匠每天都如同潮水一樣湧入洛陽,如果僅僅只是造船、訓練士兵需要那麼多的人力物力嗎?」
「那…兄可知其中細節?」
「不清楚,此事是唐邕、裴世矩、楊素一力督辦,我亦插不得手,說到底,我只是右相又不是獨相。」高熲垂頭,似乎有些氣餒,但轉眼又神采奕奕:「月前宮內唐妃產下雙生子,陛下對唐邕的態度變得似乎有些微妙,他若識趣肯定要上疏告老的,屆時兄可爭上一爭。」
「爭什麼?爭左相?」蘇威搖頭,「陛下不可能答應的,你早該明悟才是啊。」
高熲被他一說,遂打消了念頭。
北齊立國以來,從未有那個君主像高緯一樣如此重用原本出身於敵方陣營的人才,可政治本就很講究制衡,高熲一個年輕人三十不到就出將入相,已經令一干臣僚不滿,即便高熲已經證明了自己能力非凡,仍有人不服,如果蘇威再做上宰相,指不定鬧出什麼亂子。
畢竟在大家看來,高熲和蘇威都穿一條褲子。好嘛,整個朝堂都被你們這些關中出身的幸臣把持了,這還得了,不鬧出點事情才叫怪事。
大臣們不會允許。
為了避免把朝爭惡化為地域之爭和黨爭,皇帝更不會允許!
「便宜裴世矩那廝了…」高熲嘆息。
「我看裴世矩也未必如願呢。」
面對好友問詢的目光,蘇威淡然抿了一口熱茶,才道:「陛下先前對裴弘大是什麼看法?行事取巧、立場搖擺不定,陛下收拾打壓他不是一次兩次了吧?再觀陛下用人,要求功勛卓著、行事老成、絕對忠心,他裴世矩是功勞堪比慕容儼,還是忠心可比斛律光呢?」
最重要的是,裴世矩也太年輕了,如果用得宰相都是這樣的年輕人,不免會讓滿朝文武擔憂。
做為分掌帝國文武的兩位宰相,右相高熲是年輕人,本性剛直,滿腔熱血,常常銳意進取。那麼左相就必須成熟穩重、思慮周全,為帝國兜底,這個人要體察上意,更要功勛卓著、有資歷威望。
可高熲琢磨了半天,都想不明白什麼人能夠代替唐邕做左相,昔年跟著神武帝打江山的老將們大多凋零了,少數幾個還在世的也是一隻腳踏進了棺材。
皮景和在解了壽陽之圍后就告老回家了。
斛律光倒是活蹦亂跳,可皇帝已對斛律家榮寵至極,年年賞賜不斷,月月噓寒問暖,斛律家的子弟個個蒙蔭賜爵入仕,溫情款款的背後藏著的未嘗不是深深的忌憚,皇帝甚至都不願意再給斛律光上陣的機會,又怎麼會再讓他做左相?
這個人要功勛卓著,要體察上意,要有資歷和威望…高熲和蘇威思索片刻,幾乎同時念出同一個名字。
「王琳?」
昭陽殿!
裴世矩正俯身趴在地圖上,手持狼毫為皇帝圈出一個個工程所在,一邊圈畫一邊為皇帝講解:
「陛下請看,這一倉修建在洛陽城北七里處,倉城囊括周圍十里,穿三百窖,修建之後將對我朝起到不容忽視的作用,不僅是洛陽的糧倉,對於關東和關中之漕運的中樞樞紐作用,淮南淮北、河南河北之糧今後將先通過水陸通道運載至此,然後由此地陸運至陝州,循河、渭入關中、隴右…」
「這一倉,位於今陝西華陰縣東北三十五里渭河入黃河口處,在潼關左近。將來關東漕米運入關中須先集於此地,其地位重要,會是關中最大之糧倉…」
「此倉,位於衛州黎陽,在大伾山以北,西瀕永濟渠,東臨黃河,水運頗便,從河北地區徵調而來之租米,均可以先集中於此,然後再從黃河運往洛陽。我朝用兵北方時,可使江淮運來之米糧軍需,先儲集於此,如此,可使得我軍物資調集的速度大大增加,成本卻大為降低…」
……
裴世矩繪聲繪色的講述,皇帝與太子就在邊上看。
高緯沒什麼想問的,這些戰略地點選擇的位置和他印象中大抵相同。
太子高珩倒是興緻勃勃,每到裴世矩介紹完,便要他說明一下為什麼要在此處建倉,周圍有什麼地利優勢,糧倉的容量有多大,大致可以供給多少人,樁樁件件都問的很清楚。
好在裴世矩事前做足了功課,講解得也很細緻,當被聞到為什麼各處官倉排布如此多而雜亂的時候,裴世矩先是望了一下皇帝的臉色,然後解釋道:
「好教殿下知曉,臣等這樣做是為將來計,我朝修建運河已近十年之久,這些官倉正是依託運河才能存在的,而運河又是憑藉各地天然的水利而存在的,各地地勢、氣象不同,在流水量,含沙量以及河床特性等,都存在一些差異。
「要從淮河、長江流域將糧米運往關中、洛陽抑或是鄴城,都不可能靠同一艘船一次運到,而需要有適應不同河段水性之水工分段來運送,故此,我們便計劃在運河沿線之樞紐地區,修築大量巨型糧倉用於儲蓄中轉,而後視情況,運載到不同的地方去…
「殿下請看,譬如此地…」裴世矩再度俯身在洛陽至陝州一線劃了一道,「此地運輸條件便較為複雜,所以我們計劃在這一線,沿途再增設三個官倉,加強此段之運輸。」
「殿下再看,這些運河與官倉一旦修成,向北,可以把糧秣運輸到晉陽、黎陽,向南可以支持南陽、江陵,向西可以直接支援關中、隴右。
「尤其是關中,土壤雖然肥沃,但地狹人多,生產量往往不能供給駐軍和百姓的需要,而產糧豐富的地區,卻集中在黃河下游、河北平原、河南沃壤還有江淮流域,千里迢迢運糧至關中,實在是耗費巨大,但關中又是天下鎖鑰,不能不保,建倉儲糧實在是重中之重。」
高緯也頷首,又命裴世矩講解一下洛陽的近況,裴世矩卻推脫道:
「好教陛下知曉,臣一門心思只撲在監督運河和官倉的修建上,對於築城的具體事宜臣卻是不懂。」
高緯奇道:「現在是誰在負責洛陽的重修?」
「還是楊素在盯著,不過具體事宜卻另有人替他參划。
「此人名為宇文愷,為宇文貴之子,小關一戰被楊素所俘,楊素欣其才,命其為幕僚,不瞞陛下說,此人雖出身將門,卻博學多才,尤擅築城、興修水利等事宜,臣光看圖紙便可以想象,洛陽若經他擴建,其雄壯綺麗不會在鄴都之下!」
高緯先是一怔,而後摸著太子的頭頂,深深嘆惋,道:
「偽周人才何其多也,虧得為父早年奮發,窮大齊之國力擊敗周國,使關中歸我所有,不然讓宇文氏得那麼多良臣輔佐再與朕爭鋒,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我知你近來頗喜閱漢高祖故事,可知漢高祖得蕭何、張良輔佐而有天下?你將來為君治政,定要學漢高祖的人盡其用。」
高珩仰面望了父親高大的身影一眼,而後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