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還是得搞事
既然太子不明白怎麼做一個合格的統治者,做為老子高緯當然要身體力行,手把手教會太子怎樣治國。
既然起了這個念頭,高緯馬上便不顧妻子幽怨的眼神,拉著太子到了太極宮。
今夜恰巧是蘇威和裴世矩在當值,由於各地運河修建的進度不一,導致蘇威和裴世矩工作內容對接緩慢,蘇威需要大量的時間去計算衡量才能擬定出合格的漕糧法和漕運管理制度。
平時身體弱很注意養生的他眼睛都熬出了烏青色。
而裴世矩則輕鬆很多,他的事情已經辦完,可以一邊飲茶吃宵夜,一邊悠哉悠哉看蘇威抓耳撓腮的洋相。
就在此時,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驚起了他,幾個小黃門小跑過來,顧不得調勻呼吸,迅速打手勢招呼眾人:
「所有人都警醒著點,陛下和東宮馬上就要駕臨太極殿,幾位當值的大人準備接駕!」
裴世矩聞言色變,來不及整理一下自己的儀錶,皇帝的聲音便如重鎚砸地,迎面而來:「——不必多禮了,朕來這裡是有一些小事要處理,你們忙你們的……」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瞥見蘇威眼底的烏青色,馬上關切道:
「愛卿這是熬了幾個通宵么。怎麼如此萎靡不振?」
蘇威朝皇帝一揖,又朝太子拱了拱手,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聲音卻沙啞疲憊得很:「有勞陛下關心,臣自幼身體便弱一些,只要熬的時間稍稍長一點,臣就不太熬得住了……不過臣手裡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辦,要儘快辦好才是,辦完臣再下去睡覺。」
嗯,勤勉奉公,這才是國家棟樑之材該有的樣子。
皇帝暗暗點頭,然後看向裴世矩,最後眼神意味深長地落在了裴世矩還沒消滅的夜宵上。
鴿子湯、羊肉羹、烤羊腿、拌野菜…你小子會享受啊…
當然,高緯也不會說什麼,重臣們夜裡熬夜處置國政本就十分辛苦,準備豐富的夜宵供應也是高緯授意,算是獎賞臣子,給他們的一點小福利。
不過人蘇威這麼辛苦,身體不好還要強撐著上班,你在邊上看著不幫把手也就算了了,還吃上了?是不是太過分了?合著非要人蘇威開口求你你才動手?
儘管只是一閃而逝,裴世矩還是讀懂了皇帝包含的深意,他覺得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形象還可以挽救一下,卻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氣氛有些尬住。
最後還是高緯主動開口打破了這份尷尬:「裴愛卿辛苦?」
裴世矩也不知是一時腦抽還是怎樣,話都不過腦子就謙遜上了:「應當的、應當的。」
說完自己都恨不能給自己兩嘴巴子。
「……」
高緯無語了半晌,不過他為上位者多年,已做不來翻白眼這種外臣看來輕佻的舉動:
「愛卿真是好胃口,令人羨慕啊!不過愛卿年紀雖輕,口腹之慾上來了也需注意著些,夜裡那些味厚油重的東西就不要多吃了,容易謝頂…」
裴世矩臉上寫滿囧字,忍了又忍,終究是按捺住摸頭髮的衝動,唯唯諾諾謝恩。待到皇帝和太子離開,才偷偷拿了鏡子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借著月光一照。
好在只是稍微有些發福,頭髮依然茂密。
裴侍郎一顆心這才落下大半,就說嘛,他年紀輕輕的,謝頂?怎麼可能?
他長呼口氣,滿意地摸了摸頭頂,幾根頭髮無聲被薅下…
小裴侍郎的心理陰影高緯沒有興趣知道,他一到後殿自己的御書房,馬上指示內侍將近日以來發生的幾件小事篩選出來供太子翻閱。
「想要做一個明君,不但要有遠見卓識,還要洞察世事人心,一味寬仁博名是糊塗的表現。要保住你的權威,不致被貪官污吏所蒙蔽,你必須認真觀察官員們的每一個表現,深思他們每一個舉止,凡是察覺到有不對的地方,大張旗鼓也好、潛移默化也罷,絕不要放過。」
高珩神態一下變得有些緊張,這又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考驗。小黃門很快將近日內發生,但皇帝還沒來得及回復的奏章呈上,高緯一一翻看之後,從中挑出了兩本遞給太子。
他自小含著金湯匙長大,母親是父皇的原配皇后,外祖家裡更是勢力龐大,一出生就被視為帝國的未來。高緯雖然厲行節儉,可架不住他母親和太后、宗長對高珩是千般寵愛,導致高珩對錢這種東西根本沒有概念,他不是吹牛,是真的對錢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一應的吃穿用度都是外面用錢也買不到的。
在他的印象里,他每天耳邊聽到的都是幾十萬乃至幾百萬貫的事情,區區五百貫錢,對於家大業大的北齊太子還不是九牛一毛?
這件小事夾雜在幾十件大事之間,誰也想不到為什麼會引起父皇的注意。
高珩瞅了很久,還是覺得沒有什麼問題,高緯也不生氣,讓他翻翻下一本。
下一本就更簡單了,是中書侍郎崔季舒向皇帝舉薦了一個叫封孝琰的人脫罪,據說此人文筆瑰麗、為人清正,有古名士之風,此前犯罪其實沒有什麼大過,丟冠去職實在懲罰過重了。
封孝琰什麼人高珩不清楚,但崔季舒他是曉得的,「毆帝三拳」的主角嘛,是他大伯二伯的忠實馬仔,專門負責監視孝靜帝元善見的一舉一動,稱得上忠臣、老臣了。
一般這樣的老臣開口求這樣的小事,皇帝很難不給面子,他剛要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瞥見父皇的臉色卻又有些遲疑。略一思索,馬上道:
「我想看看封孝琰的卷宗。」
高緯的嚴格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小黃門連忙下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關於封孝琰的卷宗便被呈上,其人生平、履歷、榮譽、人生污點、乃至上上下下一應的人際關係,都被記錄得一清二楚。
此人出身渤海蓨縣封氏,世家大族的傾力培養之下,才華當然是不缺的,但性格太過狷介輕薄,在官場上人緣一向不好,最後因為貪污的罪名被貶斥歸家…
但父皇連祖珽這種好名利、財帛的人都能任為宰相,又怎麼會對封孝琰犯的那點小事耿耿於懷?
高珩按捺下心中的急切,耐心往下看,大致梳理了一遍之後,他大概清楚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以一種不確定的口吻說道:
「封孝琰貪污倒不算大事,只是此人恃才傲物,在政治上又毫無建樹,小才中肯,大纔則有待商榷,何況封孝琰的妻子亦出身崔氏,與崔季舒乃是一家,崔季舒出言保他,恐怕也未必是出於什麼仗義執言呢。」
高緯微微頷首,道:
「一開始朕也幾乎要首肯,想要表揚一下崔季舒的忠直敢言,可回過頭來又發覺有些不對。很多詭計往往都潛藏在光明正大的理由之下,朕也是查過才知道他和崔季舒原來還有這一層關係,再一查,發現封孝琰這廝回鄉之後秉性不改,屢屢抨擊國政。」
「那崔季舒這般用心是什麼意思?要朕請一個與朕政見相左的人回來做官么?他也需知現在是高熲變革發力的重要時期,朕這個時候踏錯一步,會不會給滿朝臣僚一種錯覺,讓他們以為,朕對高熲不滿、對高熲的變革改制也失去了信心,甚至讓他們以為,只要逼一逼朕,朕就會捨棄高熲?」
「當然,這也可能是朕的錯覺,或許崔季舒根本不是這個意思,也沒有什麼利益團體站在他背後搞陰謀算計,但不管怎麼樣,只要召封孝琰回朝可能會造成這樣的結果,朕就絕不會准允。」
為君者,只要他還權力在握,他的周圍每天都會充滿歡呼讚美、欺騙謠言、陰謀算計,一個不夠老練的君王往往就會被這些人騙得暈頭轉向。
高珩年紀到底還小,根本想不到這麼一些事里居然潛藏著那麼多彎彎繞繞,心中又是興奮又是忐忑。
高緯接著說道:
「還有前一件事,就暴露出你嬌生慣養、不諳世事,我問你,什麼樣的金盤銀盞修補一下要花五百貫?」
「朕自開工部以來,工部規矩,從來都是先估后領,銀錢估計得不合理,按理要有上官斥駁,可沒有人察覺到不對,自然也沒有人站出來質疑,這些人竟還裝模做樣的交還了朕十幾貫」皇帝氣笑了:「他們竟以為可以渾水摸魚,任意飾詞狡辯,簡直荒謬。」
「那父皇要追責到底嗎?」
「不用小題大做,你用這個來借題發揮又能鬥倒誰呢?你只需說,不日將往太廟拜祭祖宗,他們自然就會知道朕的意思,連夜把太廟上上下下都修繕好。」
保准他們一分錢都掙不著,還得搭錢進去。
跟我斗?
與官僚們有著豐富鬥爭經驗的高緯自得往椅子上一靠。忽然想到,小事用來借題發揮當然發落不了什麼人,但如果是大事就不一樣了。
朝中的變革與反貪反腐往往是要雙管齊下的,反貪聲勢浩大,變革則潤物無聲,要得就是打官僚和利益集團們一個措手不及。
當他們自己頭頂上的官帽都岌岌可危,也就顧不上高熲在搞什麼名堂了。
高熲的變革改制現在遭到了很大阻力,就在於沒有更大的事情來轉移滿朝官員的注意力。
還是得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