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泰安城,金家大宅。
近些天來,除了金家雇了大批的家丁外,那城中的薛道師也的確對得起那份厚禮,每天的十二個時辰,都有隊隊的武師在金宅附近轉悠,一切卻都平安無事,日子照常的過著。漸漸的,那根緊繃的弦放鬆了下來。
城外,隨著彭城,武陽,吳安三地武館的馳援,杜庄那被燒毀的舊墟已被列入了禁區,由武館派專人看守,附近的閑雜人等都禁止入內。那個由鮮血染紅的夜晚,那些上百名無辜的亡魂,在人們的飯後閑談間逐漸被遺忘,最後,沒有人再提起,就彷彿它從來不曾發生過,但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距離泰安城更遠的地方。
御州,齊雲鎮。
地如其名,齊雲鎮位於兩架大山一片開闊肥沃的平原之上,一年中的大多數時候都在迷離的雲霧之下籠罩,朦朧而又夢幻,實有一種仙人仙境之感。
當那輛馬車晃晃悠悠的攀上這塊平原時,坐在車轅之上老人終是忍不住一聲讚歎:
「好美的景。」
從此看去,眼前不再是朦朧仙境,而是數十萬士兵浴血廝殺后的戰場。
殷紅的鮮血不但滲入了腳下的每一方土地,更是映亮了天際,血霧般的雲緩緩飄動,如同那些陣亡的將士魂魄,仍在忠誠的履行使命,無言的排下一座座宏大的陣列。
漸漸的,這霧不再是那麼鮮艷,血色之外,鑲上了一層層的金邊,還正在慢慢擴散,大陣不再變化,陣里陣外,一面面王旗逐漸展開,隨風飄搖,那金絲就同王旗上手繡的錦邊,點綴出王權富貴。
接下來,那血色愈來愈淡,戰死沙場的將士們被人們忘卻,無上權力的金色映亮了半邊蒼穹,而在那威嚴之下,一座村鎮就這樣突兀的存在著,人們平和而又隱世,齊雲鎮,便是這般了。
那老人乘著馬車,沿著盤山而上的道路,欣賞著似是在世界邊緣,卻又近在咫尺的金色城鎮,頻頻咂舌。
馬車的車簾一挑,又有一位老人探出頭,臉上顯露出那種意料之中的笑意:
「翟兄,我這齊雲通天之地,可看得上眼啊?」
話語之中,難掩得意。車前坐著的翟天臨聞言,也是不禁大笑:
「行啊,聶老弟,這老了老了,倒是得了個快活自在,齊雲鎮的這般景色,也是不輸我墜劍山了。」
二人說說笑笑,馬車悠悠閑閑,駛過了齊雲鎮。
在鎮子的那端,有四人牽馬在此已等候了多日,他們身後,是兩匹昂首健碩的良馬。結了車錢,六匹馬帶起了六道薄塵,向著聳立的大山深處而行。
『秦門』的歷史比江湖上的絕大多數宗門都要悠久。當許多年前的那位祖師爺獨自一人,闖遍六州之時,『秦門』都已在這片江湖中揚名許久。
可就在秦門正風生水起,大有引領天下武學的勢頭時,它迎來了那個江湖中所有宗門的噩夢——那個不可一世,傲視天下,無人可擋的武道祖師余和。沒有人知道二者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或者說沒有人願意說。與其他被他到訪的宗門不同,秦門未有一人傷亡,也沒能傷著余和一分一毫。
正是從此之後,秦門不但停止了發展,反而勢頭大減,自斷臂膀,短短的二十餘年間,再也不復大宗的名聲,沒有傳出絲毫的訊息。之後隨著碎元劍宗,陰陽道宮等新生江湖宗門的崛起,對『秦門』所知的人越來越少,它徹底從世間消失。
不會有人想到,在一個偏僻山村身後的大山之內,這古老的宗門依舊以自己的方式活著。
『秦門』大多地方都依山勢而建,或險或奇,或秀或怪。穿過穿山而鑿的岩洞,登上了整塊條石刻成的石階,二人終於來到了秦門。
那當真是一扇門,只是只有個門框,聳立在山澗邊。這門高近十丈,以破山時運出的大塊堅實的石岩雕琢堆砌而成,石岩已刨去了表面的雜亂花紋,都呈現出如玉般的皎潔,但歲月悠久,那潔白都已蒙上了厚重的青灰之色,襯上門後山澗中時時飄散的朵朵白雲,給人恍世之感。彷彿身在山澗的這一邊,這扇巨門正是俗世間一切的終結,是那枚輪迴道旁的三生石,穿過這扇門,再越過那山澗,到達那一邊,便是桃花源了。
而在桃花源中,果真有宏大的建築在雲霧中時而顯出自己的神秘,那個隱世無數個春秋,於世間消失了的『秦門』主殿,便是在那裡了。
翟天臨在東道主聶青仁的引領下,走過隱藏在雲霧中的竹橋,一步步走近那大殿,卻在殿腳下換了方向,繞過大殿,殿後可見的地方,有一層層院落,二人邁步而入其中的一間,與那山下富戶家中的宅院並沒有多大的區別,與方才之景相對,盡顯浮誇與簡樸。
二人與院中樹下小桌坐定,相視一眼,皆是仰天大笑。翟天臨捋了捋幾抹白鬍,笑罵道:
「好你個聶老弟,秦門到了你手裡,本以為會有些作為,不成想你竟在這等好地方做起了石匠。」
聶青仁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非是我不願重開秦門,而是當年老前輩們的約定,至今還是個空,我總不能讓這麼多人閑著不成?我倒也樂得自在。」
聶青仁哼了兩聲:
「你現在應該知道,你那要求意味著什麼了嗎?」
翟天臨還是那副滿不在意的表情和語氣:
「怎麼,你是覺得來的太晚了嗎?」
「太快了!」
「可現在正是時候。」
談起此事,二位老人都總是不願多說。
院門口腳步響起,聽聲音匆匆忙忙,來到院門前,敲門聲響起。
「進來」
聶青仁應了一聲,院門被輕輕推開,一人快步走入,他後面還有兩人,都在院門口左右等候。那人徑直走到聶青仁面前,行禮道:
「師父。」
又向著翟天臨行禮:
「老前輩。」
翟天臨微微點頭,看著眼前這人,這人是位中年男子,其貌不揚,但能做秦門當家人的徒弟,定不會像表面那樣平庸。
聶青仁見了這人,有些不滿道:
「興傑,你為何在此?不是臨行之時差你守在泰安嗎?」
候興傑苦笑道:
「師父,你與老前輩出發后不足三日,我就騎快馬追趕,路上人多車雜,弟子只好先行一步,回到門中等您,昨日清晨我便到了。」
候興傑抹了抹頭上的汗,正色道:
「師父,泰安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