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進山
這年的冬天,整個北方普降大雪,但從十一月下旬接連著幾場大雪下來,本來還一直在嘮叨著瑞雪兆豐年的老人們也都閉了嘴,臉上寫滿了憂慮之色。
大雪初晴,氣溫又驟然下降了十多度,就連廂兵營里的軍漢兵也蜷縮在自家的炕頭不願動彈,畢竟廂軍配發和冬衣十分單薄,根本無法抵禦這零下二十多度的嚴寒。而清水縣的各級官吏們卻不得不忙碌起來,一方面需要出面賑濟和安置轄地里遭受到雪災的災民,另一方面還要戒備屬地附近歸附的羌人和土蕃部落叛亂。
雪災對於這些游牧民族的影響要比以種田為生的農耕民族大得多,在遭受嚴重的雪災后,由於缺少食物儲備,四處劫掠就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清水縣不大,只有四千多戶人家,其中有一半還是世代的軍戶,另外還有八百多戶內附的羌人和土蕃人。這些羌人和土蕃人卻不歸縣主薄管轄,而是有專門的蕃官統領,縣令張業名義上是這些蕃官的上司,但實際上卻管不了這些人的任免和獎懲。
由於石羽從自家商鋪里調撥了幾車糧食過來,廂兵營里的糧食供應倒也問題不大,營中的存糧已經足夠各家度過這個難熬的冬天。
在廂兵營訓練之餘,幾百號兵卒連同家屬被李峴組織起來參加各種勞動,大致就是織布、制皮、打鐵和製造農具和手工機械。清水縣有幾處不大的鐵礦,不過只有一座小的冶鐵爐,每年大概能出產兩千多斤的生鐵,不過,出產的鐵質極差。
那小型的冶鐵作坊歸太平監所有,石羽通過關係,倒也從那邊搞到了幾百斤生鐵回來。
俗話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要想讓手下的人聽話,就得先讓他們的生活得到改善。李峴並不算太缺錢,畢竟這幾年為家裡掙了不少,雖說一多半都是歸了家裡,但是在他的名下也還是有幾座莊園的。
問題是由於大雪封路,城裡的肉食供應卻是十分的短缺。
如果他還想在明年開春之前把手下這些羸弱的廂兵訓練得稍微強一些,肉食的供應卻是必不可少。畢竟缺少肉食,如果訓練的強度稍大一些,大夥的身體是很難承受住。
「李郎君,咱倆干一個?」
高用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飲而盡,然後將碗倒過來比劃著。李峴接任清水縣尉后,他手下這幫都頭、隊官隔三差五的就會聚到他的屋子裡來。和感情親近無關,主要是郎官屋裡有酒,有肉,就從沒斷過。
這麼個吃法,僅憑李峴每月五貫九百五十文的俸祿,連一周都撐不過去。
「老賀,光咱自己吃喝也不是辦法,得想辦法給大伙兒弄點肉回來。這城裡因為大雪封路的原因,鄭屠的肉鋪也都關門好幾天了,城外河裡的魚也差不多給撈凈了。」李峴看著高用,端起碗了喝了一小口酒,這才說道。
高用抓起酒罈子,先給自己又倒了一滿碗殷紅的高粱酒,這才想了一下笑道:「郎君說的也是,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往年這個時候,大伙兒實際上都會挑些精壯的漢子進山打獵,一來弄些皮毛換些銀錢,另外得到肉食也能補充營內糧食的短缺。原來大家都這樣干,只不過自打郎官上任后,一直忙著在營內訓練,把這茬給忘了了呢。」
「打獵?!」李峴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辦法,這年頭山林里野獸也多,這六盤山和秦嶺深處,還有不少虎豹熊羆等猛獸出沒,前世野生動物保護管得嚴,普通人掏個鳥窩都能判上個十來年,除了聽說某些有身份證的人有辦法偷獵,自己還真沒這個機會。
彷彿知道李峴的心思,一旁的李成搖了搖頭,補充道:「除了野兔、山雞之類的好捉一些,這林子里獐子、麋鹿、羚羊之類的大動物是很難捉到的,每年進山,大伙兒也只能打上幾隻獐子、盤羊之類的野獸。咱們去的人多,倒是不用擔心那山裡虎豹之類的猛獸。」
李峴盤算了一下,這才端起酒碗:「好,就這麼定了,我這能湊起十一匹馬,這兩天你們就準備一下,挑上十幾個有經驗的,還有弓術好的,咱們就進山轉上幾天!」
……
小隴山算是六盤山和秦嶺交匯處的支脈,綿延上千餘里,將關中和隴右一分為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從關中到秦州的官道實際上是從寶雞往南繞過隴山,過大散關后,從鳳州、成州再通往天水、隴城的。
在秦嶺、六盤山中生活著無數的野生動物,數量最多的大型動物是盤羊、岩羊、獐子、馬鹿等等,當然,山中的狼群也有不少,虎豹等倒也少見。其中比較值錢的獵物是麝、馬鹿和梅花鹿等,這三種動物如果能夠活捉養殖,倒也能夠賣到十多貫錢。
在山中捕獵是清水縣所轄七座堡寨里的軍卒們每年一項重要的收入來源。
進山打獵並不是一天的事,大概加上來回需要要五、六天的時間,包括武器、捕獵工具、乾糧、帳蓬、騾馬等物品,有許多準備工作要作。石羽倒是不管這些瑣事,都交給高用、李成、張和李貴等人去經辦,自己只管最後準備掏錢就好。
仔細檢查了一下手裡剛從禁軍手裡淘換到的一把角弓,試著拉動了一下弓弦,感覺自己雙臂的力量還是稍微弱了一些。拉開這把一石的反曲弓大約需要八十斤左右的力氣,自己大約連續開弓六、七次就會耗光手臂的力量。
宋代的戰弓大多都是以青竹為弓胎,壓製成型后再粘上牛羊的筋角所製作的角片,用蛇皮或是蠶絲纏繞,在魚膘膠里浸泡后,最後再刷上兩道明漆或是朱漆製作而成。
戰弓要比普通的獵弓要重一些,禁軍里弓手最低的考核標準就是五斗弓,開八斗弓者為合格,能開一石二斗強弓者為上等,能開一石五斗強弓者為優秀。石羽聽說西軍中居然還有幾位猛人使用超過兩石的強弓來作為自己的制式武器。
古代測弓拉力的方法與後世不同,測試時弓弦並沒有張緊,所測出的拉力大約為後世數據的三分之二左右。也就是一石弓在後世指的是一百二十斤拉力,而在宋代只需要八十斤左右的拉力。
至於開所謂的五石弓和九石弓超級牛人,那些只是傳說,存在於小說演義之中,而且那種三石以上拉力的玩意叫強弩,是用腳蹬著來上弦的。本朝禁弩不禁弓,民間能夠用弓,但絕不允許持弩,否則視作造反。
弩只允許禁軍中配備,而且管理很嚴格,如同後世對槍支的管理一般,像是廂軍或是鄉兵、弓箭手等,是絕不允許配弩箭的。
至於李峴本人的射箭水平……那也只能說呵呵了,十幾丈之內若是想要射中一頭豬,倒也算是能十中七八。
兩天以後,李峴一大早就帶著三十一名手下,離開縣城,沿著清水河谷地,逐漸深入隴山。整支隊伍有三十多頭牲畜,十一匹馱馬,二十匹騾子,由於騾馬身上馱著不少的捕獵工具、行李、糧草等物品,只有裡面石羽一個人騎在馬上,其餘的人都是牽著騾馬步行。
由於大雪封山,缺少食物,原來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野獸都開始跑到外山。雪地里行軍的速度根本就快不起來,一行人沿著河谷往上遊走了十幾里地,就已經到了晌午時分。
這些人散開來,分成三隊在林子里穿梭著,帶路的是高用和一名叫鄭剛的年青人。這鄭剛原本是武功縣人,因為犯了事被發配到了秦州做戍兵。他本是獵戶出身,射箭的功夫很不錯。
中午一行人又聚到一起,找了處背風的河坡開始生火做飯。
大家一上午打到了六隻兔子和三隻山雞,另外還有幾隻本地人稱之為咕咕雞的沙雞,李峴這一隊人碰到了一隊大頭羊,而李成那一隊人則遇到了幾隻羚羊和一群馬鹿,可惜這些野獸在見到有人後跑得飛快,大家只能看著這些大些的獵物身影消失在河邊的樹林里,望洋興嘆。
李成帶著三個人架鍋生火,大家都穿著氈靴和厚厚的棉衣,另外每人都穿著一件羊毛皮大衣,就這樣坐在雪地里休息,倒也不覺得冷。
陳安和李貴拿出兩隻野兔和兩隻咕咕雞,用砍柴的手斧直接剁成了指頭大的肉塊,連骨頭一起下到了雪水還沒有完全融化的大鐵鍋里。獵到的野獸最好是趁著熱就把皮剝掉,剝兔子皮時是從嘴部開始,剌開一個大口子后,往下一扽,整張兔皮就會成一個皮桶子被完整地剝了下來。
在野外處理禽類沒有拔毛一說,也是要將雞皮和羽毛一起剝下來,就是可惜了李峴很愛吃的雞皮了。
野外做飯沒那麼多講究,就是把剁成塊的兔肉和沙雞肉混著在大鍋里煮著,也沒什麼佐料。這年頭也沒有什麼高壓鍋之類的東西,即使是兔肉和雞肉也需要在鍋里煮上半個時辰才能煮熟。
空氣里開始瀰漫熟肉的香氣,李成又往鍋里加了兩根切好的大蔥和幾片酸菜幫子,又抓了一大把鹽和幾把炒麵扔到鍋里,用大勺攪了一會兒,一大鍋肉湯算是做好了。
大家開始拿出自己攜帶的乾糧餅,掰成小塊放在碗里,然後舀滿肉湯泡著餅子開始吃飯。這乾糧餅是由小米粉、高粱面和白面混在一起烙成的,凍的梆硬,連掰起來都費勁。
而盛肉湯的碗則是用生牛皮縫製而成的,透著一股子怪味,但李峴並沒有例外,和大夥一樣,都是用牛皮碗泡著這混合麵餅坐在雪地里大吃起來。
整的特殊待遇多了,人就容易變得生分。
李峴並不想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