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星辰
哈夫曼貝伊跳下戰馬,帶著銀馬刺的鞋子濺起灰土,城門樓上傳來烏鴉沙啞的叫聲,他們在為懸挂在城牆上的頭顱而你爭我奪,相互嘶鳴驅逐,只有當巡邏哨兵經過時,方才暫時散開。哈夫曼貝伊目光掃過那些浸透了焦油的頭顱,卻沒有認出一個人來。他搖了搖頭,走進城門。
作為極少數還沒有和蘭芳社軍隊交過手的貝伊,哈夫曼的領地在上埃及,負責戍守阿斯旺,距離阿斯旺不遠,就是尼羅河第一瀑布的急灘,這裡是古代埃及與努比亞重要的貿易重鎮,同時也是抵禦南方入侵者的重要據點。當初杭.杜阿領兵直驅開羅的時候,他正領兵南下,平定南部鄰國蘇丹的的戰事,所以才沒有參加,沒想到回國一看已經變了天下。
會議室里擠滿了人,不但長桌旁擠得滿滿當當,牆邊的那一排靠背椅也坐滿了。馬穆魯克的貝伊們相互爭執,唾沫橫飛,有的人甚至揮起了拳頭,但幸好無人拔刀。不過當哈夫曼貝伊走進會議室,人們紛紛閉上了嘴,長桌旁還有人站起身,替他騰出一個空位來。
「眼下正是最好的機會!」當哈夫曼貝伊坐下時,優素福貝伊的嗓門最大,他是個大個子,但已經有點禿頂了,他的眼睛有點問題,發紅而且總是流眼淚,在逃到上埃及的貝伊中他手下的人馬最多,足足有一千騎,不過其他人都對他不服氣,說他在戰場上第一個逃走才保留了這麼多人馬的:「開羅城的伊馬姆們已經和入侵者打起來了,他們稱奧斯曼人為叛徒,我們都知道農民們最聽伊馬姆的話,只要農民們不給入侵者糧食,用不著兩個月他們就得餓死!」
「開羅的動亂已經平息了!」哈夫曼貝伊的聲音很輕,人們只能伸長耳朵才能聽清,所以他開口說話的時候房間里總是出奇的安靜。
「你是說那些異教徒攻下了開羅城?」優素福貝伊笑道:「那不是更好,圍攻清真寺的人絕不會得到農民們的擁護!」
「異教徒沒有圍攻清真寺!」哈夫曼微微一笑:「他們只是鎮壓了暴民,然後他們邀請伊馬姆們參加三級會議,伊馬姆們也接受了邀請,這些學者們已經要求他們的信徒回到家中了!你看——」哈夫曼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這是我從一個商人身上搜到的!」
「邀請函?」優素福貝伊看了看,驚訝的問道:「這是給誰的?」
「十二個商人,還有阿斯旺最重要的兩個清真寺的伊馬姆!」哈夫曼笑道:「按照巴耶濟德帕夏的說法,三級會議將由宗教學者、武士還有商人們組成,每個階層100人,他們將制定一部法律來統治這個國家。這位商人就是帶著邀請他們參加會議的信函來南方的!」
「難道說城門上那些腦袋就是——?」優素福驚訝的問道。
「沒錯,就是這些人的,我正好需要錢來招募更多的黑人雇傭軍,所以只好請他們去和烏鴉作伴了!」哈夫曼咧開嘴,他的牙齒雪白堅固,閃著寒光。
會議室里安靜了下來,貝伊們都沉默不語,臉色陰沉。他們先前的樂觀是建立在一個前提上——伊馬姆們絕不會接受異教徒統治者,入侵者無法在下埃及站穩腳跟,但從哈夫曼帶來的情報看,異教徒入侵者已經和巴耶濟德帕夏結成了新的政治聯盟,並已經開始吸納本地經營,建立實際的統治,那原先的判斷就是完全錯誤的。一旦異教徒強大的軍事力量和下埃及雄厚的經濟實力結合起來,馬穆魯克的徹底滅亡也就是時間的問題了。
砰砰砰!
匕首柄敲打桌面的聲音將會議室的寂靜打破,哈夫曼貝伊的眼睛發亮:「為什麼這麼垂頭喪氣,難道你們把希望寄托在伊馬姆的舌頭和農民的鋤頭上?我們是什麼?是馬穆魯克!被刀劍奪走的就只有用刀劍奪回,距離天狼星緊隨著太陽從地平線升起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我們和那些東方人決一死戰的時候也不遠了!」(每年天狼星與太陽一起升起時,就是尼羅河泛濫的日子,古埃及人認為天狼星掌管著尼羅河的泛濫,每當天狼星伴隨著晨曦升出地平線,他們就開始準備播種。哈夫曼貝伊的意思是尼羅河水位正在逐漸上漲,敵人的艦隊可以通航到尼羅河上游,戰爭即將打響)
開羅,愛資哈爾清真寺。
彗星的尾巴掃過天際,好似在天幕劃過一道傷口,在尼羅河的上空汩汩流血。
哈桑.穆罕穆德獨自站在宣禮塔的頂樓,從尼羅河吹來的風從頭頂掠過,兩旁的石柱上用馬賽克鑲嵌出精美的圖案,當他第一次從偏僻的故鄉來到愛資哈爾清真寺時,曾經對這些圖案嘆為觀止,但隨著時光的流逝,他早已日漸習慣,每日尚未破曉,他便在這裡與這些圖案為友,迎接晨曦的到來。
哈桑.穆罕穆德素來對星象、預言之類嗤之以鼻,但話雖如此,當他看到這可怖的景象時,也禁不住膽戰心驚,難道之前的戰事只是個開頭,接下來還有更多的鮮血要流淌?馬穆魯克在上埃及磨刀霍霍、艾哈提爾帕夏的叛軍正在敘利亞和黎巴嫩攻城略地,波斯人、威尼斯人、西班牙人正耐心觀戰。相比起來,開羅就好像風暴的中央,竟然顯得平靜。他不知道這座已經宣禮塔能夠給自己一點建議,畢竟她已經在這屹立了近六百年,在自己死後還會在此長存,如果她會說話就好了。
真是荒唐!他靠住石柱,指尖劃過光滑的馬賽克,下方傳來一陣陣信眾的祈禱聲。我竟然像一座宣禮塔祈求?難道不應該向萬能的真主祈禱嗎?我半生的學習、祈禱、思考,難道都白費了?我這個樣子和那些種地的農民又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