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0章 片片吹落軒轅台(十六)
陸念情微吐一口濁氣,語調間帶著些鬱悶:「都是被逼的呀,這世間萬千,哪一個願意天天拚命呢。」
秦廣王背起手,微微一笑:「呵呵,若是少主願意自縛於前,隨我去見尊上,或許便不必在此拚命。」
不遠處的江晨瑜皺了皺眉,終是沒有說話。
陸念情卻是雙眉一挑,想到了些別的什麼有趣的東西。
他搖頭失笑,攤攤手道:「算了,忘川是九幽之河,可那幽冥之間,我早已去過了,也無甚意思,不如這紛紛紅塵來的自在。」
「也罷。」秦廣王聳了聳肩,顯然也沒覺得陸念情會答應這種事情,「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以多欺少這種事情,我可是一點也不介意的。」
說著,他翻手握住了一柄漆黑長劍。
這是道門十法劍之一,洞墨。
當年在常羊山,倒是沒有見其用過。
陸念情搖搖頭,雙手翻飛掐訣,劃出一道道純白色的痕迹。
沐昭雙最先出手。
她本來就屬於那種行動派,不喜歡多說話。
而且。
她也不喜歡留手。
要打,就全力。
看她之前的表現就知道,她和陸念情相鬥時,幾乎便是生死相搏。
現在也一樣。
她不知何時咬破了指尖,十指輕飛,帶起一抹淡紅的線。
淡紅的線勾勒出一幅圖案,非常的空渺,似乎隱約能辨出是一滴水珠,只不過,多了許多充滿靈氣的花紋。
淡紅圖案一現,便印入虛空,消失不見。
然後,陸念情周圍便出現十滴水珠。
與其說是水珠,不如說是血珠。
其上閃爍的,赫然是淡淡的血光。
十滴血珠,彷彿結成了一個圈子,將陸念情圍住。
陸念情感到有些頭疼,忍不住嘟囔道:「這倔女人,真是瘋了。」
與此同時,血珠收縮,速度迅捷,令人恍惚。
只是眨眼之間,十滴血珠彷彿就貼到了陸念情的衣衫上。
一股寂滅之意盪開。
陸念情悶哼一聲,嘴角滲血,但其手上動作也在這一刻停止。
一朵冰花,在其手間綻開。
隨之而起的,是好像能夠凍結一切的寒氣。
那十滴血珠,明明已經貼到了陸念情的衣衫上,卻似乎在無法有半分進勢,反倒是覆起了寒霜。
臉色有些蒼白的沐昭雙抬手虛虛一拈。
那十滴血珠立時化散開,凝成一層血霧,攀附了陸念情的整個身軀。
然而,溫度還在降。
血霧形成的瞬間,直接被結成了冰。
一時間,反倒是像是陸念情把自己凍結了一般,周圍皆是閃爍著微光的血冰。
只是,下一刻,那些血冰便簌簌脫落,在陸念情身前凝成一柄血冰之劍,其上有純白的風雪繚繞。
陸念情握劍前指,身子卻有些顫抖。
可沐昭雙卻似乎受了更深的反噬。
她明明緊抿著唇,卻有血從嘴角流下,那血泛著淡淡的瑩白光點。
兔起鶻落,不過一息之間。
近旁的秦廣王挑了挑眉,目光落向另外兩個方向。
也就是陸念情兩具化身所在的方向。
只見木相化身面前懸著秋露白,而金相化身面前卻懸著三尺雪。
秦廣王嘴角微勾,並指在洞墨劍身上輕輕抹過:「他在倚仗陣法之力。把那兩具化身滅了,陣法便破了。」
涼新愁和曹雲喬對視一眼,身形一個閃動,便是各自來到了青衫陸念情和白衣陸念情面前。
陸念情握住血冰之劍,一劍橫揮,長笑一聲:「來不及了!」
話音落下,整片天空驟然亮起月白色的光芒。
光芒之中,帶著天地初開時的混沌感,宛如湮滅一切,讓人不能直視。
這種無法直視,甚至不僅僅是目力所見,而是更顯神識。
無論是沐昭雙四人,還是江晨瑜兩人,抑或是秦廣王,都迫不得已閉上了眼,甚至收回了神識。
當他們再睜開眼,四周便是茫茫的白。
不是月白,是雪白。
這或許是世間從未有過的大雪。
每一片雪,你都能清楚地看到每一出。
那凜冽的寒氣,讓人覺得不是雪花,而是劍,或刀。
風本烈烈,此時更甚。
臨淄城前的這片天地,在這一刻,好像變成了一座孤島,一座被燭龍盤屈的孤島。
島上風雪,儘是燭龍吐息,帶來絕對的寒冷。
幽冥,也很冷。
但那是寂滅的冷。
充滿死意。
或許,也有死而復生。
而這裡。
是孤絕的冷。
是悲怒的冷。
在那孤絕與悲怒的後面。
藏著的。
是柔情與思念。
風雪之中的所有人,饒是以他們的定力,也都感到了震驚,然後是片刻的恍惚。
因為他們分明看到。
遠處有一道身影,依然淵渟岳峙,正縱劍長歌:
「燭龍棲寒門,光曜猶旦開。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
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雙蛾摧。
倚門望行人,念君長城苦寒良可哀。
別時提劍救邊去,遺此虎文金鞞靫。
中有一雙白羽箭,蜘蛛結網生塵埃。
箭空在,人今戰死不復回。
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
黃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注一)
注一:引自李白《北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