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父親

「伯父，您的意思是……您要和我談一談艾琳？」

躬身給裴仁俊的杯子里倒上燒酒，姜允晟還沒有完全做好，就聽到了這位父親的來意。

難得不是當地人的他能找到這間清靜的小店，新年的時候也依然開門。

看得出來是有些時候的燈泡了，光線稍顯昏黃。

櫃檯旁的小電視里重播著《請回答1988》，正巧是「少女」這首O.S.T的聲音。

爐子上燒著熱水，咕嚕作響。

店家老闆趴在櫃檯上，沉沉地打著盹。

窗外是一場細雪。

臨窗是一張老舊的桌子，桌子上是一瓶真露燒酒，兩隻小酒杯。

一老一少兩個人相對而坐，如果不去看年少人眼中不帶親近意味的恭敬，大概就是一對父子了吧。

「抱歉，是我冒昧了。」

老裴的聲音並不輕快，雖然稱得上是和藹，但總顯得有心事。

「伯父您言重了，雖然我和艾琳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但論起人脈，眼下的確是我佔優勢一些，所以您有什麼想說的，請儘管吩咐。」

無論是出於裴父和自己父親的關係，還是自己對裴珠泫的私心，姜允晟這句話都沒有任何水分。

裴珠泫如果有事，他自然全力以赴。

定定地直視姜允晟的雙眼，裴父沒有急著說話。

姜允晟也沒有閃躲。

片刻之後，裴父瞳孔微睜，點了點頭。

他從姜允晟這位「FridayLovers」的眸子里讀出來了坦蕩。

「孩子，你在那邊生活了多久了？」

「從09年開始，到現在。」

雖然不知道裴父為什麼把話題突然轉到了自己身上，姜允晟還是立刻給出了答案。

「嗯，那你們兩個應該已經認識很久了吧？」

語調淡淡的疑問句，姜允晟卻總覺得這話說得像是肯定句。

「是，我和艾琳是同期的練習生，今年是認識的第七年。」

兩年的親友，兩年的戀人，兩年的煎熬，一年的內心掙扎。

觸及到往事，姜允晟在心裡嘆了口氣，肩膀微微放鬆了一些，眉眼間也少了幾分拘謹，多了些許懷念。

公司里最大齡出道的藝人，ROOKIES的「001號」，出道組的預備隊長。

本部旗下全新女團的當家門面，C＆C旗下演員中的新銳。

時光像是一把剪刀，把命運女神紡的紗從中間剪開了一個口子。

不再完整，卻也沒有剪斷。

「確實很久了，那也怪不得，音樂銀行我和她媽媽每一期都會看，你們兩個人很有默契。」

說到女兒，裴父滄桑的面容上柔和地褶出了一些線條，每一個線條都是慈愛的笑意。

「讓您見笑了，都是工作要求，如果讓您和伯母覺得有什麼地方冒犯了艾琳，還請……」

端正神色，姜允晟一板一眼、發自內心地準備道歉，卻被裴父的笑聲打斷了。

「孩子啊，你誤會我了。」

揮揮手止住姜允晟的話，裴父的笑容更溫和了一些。

「她是我的女兒，除了她母親以外，沒有人能比我更了解她，我看得出來，至少對她而言，你們兩個人的那些鏡頭不是工作要求。」

裴父自顧自地徐徐而談，看似沒有在意姜允晟表情凝固的樣子。

「從她之前突然專門讓我幫忙寄正宗的全羅北道梨姜酒過去開始，我就覺得有些不太平常了。」

「知道我和你爸爸關係好以後，每次通電話的時候，她都會拐著彎地想要知道一下我和你爸爸有沒有聯繫，看你爸爸媽媽近來好不好，身體可還康健。」

「每次我和她媽媽提到音樂銀行的時候，她都悄悄地換話題。」

搖了搖頭，笑著把面前的燒酒一仰而盡，裴父的表情有些出神。

就好像是看到了當年那個還在咿呀學語的裴珠泫一樣。

「大邱是一個有很多美食的城市，那孩子就算放假回家了也喜歡忙些家務，明明有的是大邱菜讓她學，可偏偏總是看全州菜，哪怕全州沒有太多的美食。」

看著姜允晟沉默地給自己滿上酒，然後不言不笑、眉目低沉的樣子，裴父的語調愈發自如放鬆。

「孩子啊，你生病的事很多人都知道，所以她知道並不奇怪。」

裴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得有一絲無奈，又有一些釋然般的欣慰。

「可是，你知道嗎？她媽媽給她收拾房間的時候，不但看到了封面上寫著你名字的記事本，還看到了很多這方面病症的資料。」

「她現在沒有太多的收入，這個你應該是了解的。」

「可就算是這樣，她也拜託了她的朋友，從國外帶回來了很高價的藥物。」

「她以為她隱藏得很好，以為我和她媽媽不知道……真是個傻孩子啊。」

抬眼看看天花板，裴父的眼眶裡稍顯盈潤。

女兒長大了……

「這孩子現在看著面冷，和誰都不親近的樣子，我和她媽媽知道這是你們公司給她的人設，也知道是她的性子比較怕生。」

「可是，現在這副樣子也並不是一天就能養成的。」

「我到現在都記得13年初新年的時候，她放假回家，每天都悶在卧室里，我和她媽媽怎麼問，她都不說為什麼。」

「我記得很清楚，她幾乎每一天走出卧室的時候，眼睛都是又紅又腫的。」

「到最後，也許我和她媽媽把她問煩了，她給我們兩個人說一句話，這句話我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是什麼意思。」

「她給我們說……」

說起女兒曾經的痛苦模樣，裴父收斂起了之前的笑容，蹙著眉，滿眼都是心疼。

「她說……」

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刻意咳嗽了一下，裴父抽了一下鼻子，用大拇指輕輕抹了一下鼻尖。

「她說：我做了一件註定要後悔一輩子的事情、一件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的事情。」

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裴父緩了緩，再開口時聲音里已經是止不住地帶著一點沙啞了。

「從那以後，她就開始變得有點像現在這樣了，變得更怕生，還很容易被驚嚇到。」

摸著下巴琢磨了一下措辭，裴父稍顯猶豫地舉了一下杯子，自己先喝了一口。

「所以，我和她媽媽看著她現在這樣有生氣、有活力、對你上心的樣子，其實心裡是很欣慰的。」

「對我來說，她不能痛苦、不能委屈、不能難過，只能幸福、只能快樂、只能高興。」

前三個「不能」，裴父說得低沉磨蹉。

后三個「能」，裴父說得斬釘截鐵。

「因為，我是她的父親。」

爐子上的水壺輕輕地咕嚕著，如同是在應著這句沉甸甸的話。

姜允晟依然不言不笑，舉起杯子敬了一下，緩緩地喝光了這杯酒。

「24年前，上天把她賜給了我，讓我開始學著怎麼去做一個父親，讓我開始一點一點看著她長大，看著她到現在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伸手制止了姜允晟倒酒的動作，裴父自己拿起酒瓶，給姜允晟和自己滿上了酒。

「我心裡明白，她媽媽也明白，她這個行業是不能像平常人那樣早早成家的，甚至不準談戀愛，在結婚前是沒有正常的感情生活的。」

「所以，我和她媽媽私下裡交流的時候，都說只要裴珠泫以後能找一個會過日子的人，有責任心、知道心疼她，這樣也就行了。」

裴父暢快地喝了一口酒，拍拍自己的額頭，像是自嘲一樣地笑了笑。

然後，手肘撐在桌子上，身子往前傾，和姜允晟拉近了一點距離。

「可是孩子你知道嗎？那些話都是不作數的，那只是我和她媽媽之間我們兩個人對她這份工作的無奈。」

「我和她媽媽每次在她面前說起她的人生大事的時候，都會告訴她，一定要遇到一個真心喜歡的、正確的人，一定要有一份完完整整的感情，一定要以後過得幸福，過得非常幸福，過得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裴父的語調越說越深沉，直到最後每半句都要蹙著眉用力點一下頭。

「孩子，請原諒我的冒昧，理解我作為一個父親的心情……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非常了解，孩子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和她，你們兩個人已經交往多久了？」

慈祥的淺笑，和藹的眼神里泛著一點點欣慰。

「我……我們……」

姜允晟的睫毛微微顫動，眼帘用力拉下，又急切地拉起來，反反覆復。

呼吸也有些急促。

我們已經分手了？

這句話現在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面對一位父親，面對一位剛剛當著自己的面前說了那些話的父親，姜允晟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語言的功能。

等待了許久，裴父也沒有聽到答案。

但是，他並沒有覺得姜允晟失禮，更沒有生氣，反倒舉著杯子碰了碰姜允晟放在桌面上的酒杯，自己飲掉了這一杯。

「不要緊，你們年輕人的事情，覺得不好意思說就不說了，我是她的父親，你在我面前難免會覺得拘束一些。」

不知道是酒勁上來了，還是因為有些疲憊，裴父有點吃勁地撐了一下桌子，專門傾身向前，安慰地拍了拍姜允晟的肩膀。

「孩子啊，你們兩個人現在一定很辛苦吧？不能像普通人那樣交往，只能各自忍耐，瞞著公司、瞞著粉絲、瞞著那些混賬的媒體們。」

不，不是的，我們……

我們沒有……

我們已經……

我們……

張了張口，姜允晟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和你父親是好友，能看得出來你是像你父親的，你的事情我也去了解了不少，勝元有一個有出息的好兒子。」

「之前你陪你那個朋友……叫什麼……柳……柳俊烈的父母去大邱遇見我的時候，我就給身邊的人說過，你是勝元的兒子，是一個好孩子。」

裴父的笑容更加慈祥了，目光里隱隱約約帶著一點欣賞，以及雖然還不是很穩定、卻也已經有了些微苗頭的期待。

「我們家裴珠泫啊打小就認死理，一旦認準了什麼，就不會更改。」

「之前我和她媽媽勸她早點回家，別做練習生的時候，她怎麼都不聽，一定要拼一把出道的機會……好在最後是熬出來了。」

「當然了，我相信她對待感情也一定是認準了就不回頭的。」

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裴父抿了抿嘴唇，像是正在大腦里搜刮辭彙。

「允晟啊，請用心地和她交往吧，不要因為現在一時的辛苦和隱忍而放棄她。」

「請原諒我這麼自私地給你說這些話，如果你選擇和圈外人交往的確會輕鬆許多，可是……你明白的。」

裴仁俊今天第一次開懷暢快地大笑了起來。

又是一杯燒酒，卻是第一次痛快地一飲而盡。

「我是她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