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門
1968年的春天,農曆3月中旬,一個比較暖和的早晨。
吃過早飯,馬三元靠在一張放在院里陽光下的躺椅上,手裡拿著一根一尺來長的煙袋鍋子抽著煙。
馬三元頭上打著包頭,一張窄長清瘦的臉,略有點兒深的眼窩,雙眼皮。一個極具骨感的高大鼻樑,紫褐色的嘴唇,下巴上是短短的一層鬍子茬。
上身穿純棉色的粗布對門夾衣,下身是大掖腰兒的青色粗布夾褲。純棉色的褲腰帶,在左身側衣擺下露出一小截兒來。下邊是用一根一寸半寬的棉色裏腿帶束住了褲腳。
腳上穿的是用手工捺的鞋底和青色鞋面做的一雙尖頭布鞋,裡面穿著一雙純棉色棉布襪子,襪口也被束進了褲腿裡面,這基本是當時農家人的統一著裝。
吸完了一袋煙,馬三元在身邊的棗樹上,磕了一下煙袋鍋子里的煙灰,坐直了身子,向廚房裡問道:
「二丫頭說的是今天回門嗎?」
「對,二丫頭前幾天讓北院老五家的大閨女捎話來,說的就是今天回門。」
北院老五家的大閨女和二妮兒是一個村裡的婆家,經常相互捎口信回娘家來。
這時老伴兒康辛花從廚房裡出來,手裡拿著一塊自家織的粗布手巾,一邊擦著手一邊說到。
康辛花比老伴兒小兩歲,今年五十二歲。一米五多點兒的個頭,圓圓的臉龐上看著還算平滑紅潤,一雙不算太大的眼睛里透著柔光,讓人看了不由自主的感到親近。雙眼皮,一個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張圓潤的小嘴。頭上有些許白髮,整齊地梳到腦後用一個網狀的絲兜束住,形成一個纂。
上身是大掖襟兒的青色夾衣,下身是和三元一樣的青色夾褲,一雙小時候裏了年許又被放開的有點畸形的雙腳,也就是常說的「鐵蓮」。
腳上穿著一雙不大的青色尖頭布鞋,綁著同樣的裏腿。一身青衣的康辛花邁著快步走到三元身前,麻利的用手巾撣去三元褲腿上的一點兒煙灰。
「我去村頭瞅瞅去,看她們娘兒什麼時候到。」三元立起身來,把煙袋搭在肩上。
這時二兒媳張鸞鳳收拾好了碗筷從廚房裡出來:
「現在天兒還早著呢!我們才剛吃過早飯,二姐帶著孩子,這會兒誰知道做好飯沒有呢!爹您別心急,耐心等著就是。」鸞鳳用她那特有的脆亮的嗓門,善意地安慰著公公。
辛花把手巾遞給鸞鳳讓她也擦了手。鸞鳳比婆婆高出半個頭,高挑的身材,齊耳的頭髮梳的溜光,用兩個發卡固定在腦後。
白析的瓜子臉上一雙大眼透著精明,雙眼皮,高鼻樑,有點凸出的嘴巴,兩片薄薄的嘴唇,嘴唇上有幾道不太長的紋絡呈放射狀向周圍擴散。
身穿同樣的青衣大掖襟兒夾衣,在裁剪時做了腰身,下身的青色夾褲也不像公婆的那樣肥大,沒有綁腿,褲角蓋住了鞋面。腳上穿的是自己做的青面方頭布鞋。
雖然是一身的粗布衣裳,但同樣的布料穿在鸞鳳身上有了一種別樣的風韻,「亭亭玉立」這個詞用在鸞鳳身上是最貼切不過的了。
聽了鸞鳳的話,馬三元又坐回了躺椅中。
辛花道:「二個丫頭道遠,帶著孩子,每次來都是又背又扛的,也真難為了二個姑娘了。」
「看娘說的,大姐來時是又背又扛,二妮兒來那次不是二妹夫趕車送來的?」鸞鳳一邊說著話,利索的拿了兩個小板凳,與辛花一人一個的坐了。
「也不是每次來都有車坐。二妮兒出嫁時,她婆家有馬有車的,覺得二妮兒嫁過去不會吃苦,誰知緊接著第三次農村土地大改革,說什麼以隊為基礎!結果連馬帶車的,都給村裡硬征了去充了公。也多虧了隊上還算不錯,看你妹夫瘦弱,一直讓你妹夫用著馬和車,雖然如此,但畢竟與自己家裡的不同,不是隨時想用就能用的。如果馬兒在忙季,你妹妹想來,也是要用腳走著來的。」
三元又裝了一袋煙,耳聽著婆媳倆的閑聊。當辛花說起二妮兒的婆家時,一陣煩悶,抽完了這袋煙,三元站起身來道:
「我到村外溜達溜達去。」
辛花一看老伴兒要走連忙說道:「背上背筐,去地里拔些菠菜回來,中午好炒了吃。」
三元答應著扛了背筐走出了家門。
用眼神送走老伴兒,康辛花對鸞鳳嘆口氣說道:「唉!二丫頭命苦呀!十四、五歲就嫁了人,十六歲就給人家家裡生了一個大胖小子,自個還是個孩子呢就當了娘。也就是因為年紀小,孩子發高燒了也不知道,好好的一個孩子燒壞了腦子,結果成了一個傻子。就為這個她婆婆那個老東西,天天兒的想著法的讓二妮兒受氣。」
鸞鳳聽梓亭說過,那是因為挨餓的那幾年,家裡窮的掀不開鍋。沒辦法就把餓的皮包骨頭,只有十四歲大的二妮兒嫁了人。
同年又把只有不足一歲大的,餓的像大肚雀兒一樣的小弟送了人。當時大哥庚辰被村裡安排修水庫去了,回來知道后大哭大鬧了一場。
這些個都是兩個老人的傷心事。作為父親的馬三元,更不想被人提起。所以剛才馬三元,一聽辛花提起二妮兒的婆家,就趕緊的出去了。
鸞鳳也不敢觸碰辛花心中的傷疤,連忙說道:「那還不是怪二妮兒她婆婆,當初要是分心幫著二妮兒照看著點兒孩子,我外甥也不會成為那樣了!」
「要不是因為這個,我也不會罵她『老東西』了。也怪你二妹夫太老實了,早早地死了爹,他一個大男人的卻支撐不起一個家,里裡外外的都指著他老娘照應,那老婆子忙裡忙外的,哪兒也顧不過來,她也是個苦命人呀!」
康辛花剛罵了親家母一聲,轉眼又同情起人家來。
「好了,娘,你也甭替二妮兒傷心了,個人有個人的命,二妮兒生的丫頭不是挺伶俐的嗎!我現在去隊上看看,告訴梓亭中午早點回來。中午等我回來做飯,我去了昂。」一邊說著走出了門。
辛花見鸞鳳出了門,搖了搖頭也回了北屋。
遼闊的華北平原上麥浪滾滾,散發出一陣陣甜甜的麥香氣息。
古槐村是一個人口不足一千的平原小村,村子座落在兩個縣的交界處,村北與村東是一段殘缺的老河堤,正好是兩縣的交界線。
多半的田地在村子西邊,去年秋收后種的小麥現在已經快一尺高了。還有一部分田地在村子南邊,當下正荒著呢。
再有七、八天就是穀雨了,隊上開始為種棉花做準備。村裡的勞力都在地里忙活。
今天是星期天,大點的孩子們不知上哪兒玩兒去了。街道上有點冷清,只有零星坐在陽坡里的一兩個老人和幾個需要照看的小孩子。還有零星幾隻在土窩裡刨食的母雞。
農民手裡沒有什麼餘糧,喂不起豬。放養的幾隻雞下了蛋,還要用籃子拎了到縣城集市上去賣,以便補貼家用。要是聽說誰家餐桌上炒了雞蛋,能把孩子們饞的口水直流。
辛花把北屋裡打掃收拾乾淨后。到院子南部的石榴樹下拿起一個破舊了的洗手盆,去小南屋那個用土坯砌的池子里挖了兩大葫蘆瓢的青草面,拎了壺開水,把青草面汆了一下,用一根小木棍攪了攪,一股青草的清香味散發出來。
又兌了些刷鍋水,等不燙了辛花來到院門外,嘴了「咕咕」地叫著。別人家的雞無動於衷,辛花喂大的雞聽了拍打著翅膀往回跑。等雞都回來了,辛花關了院子的柵欄門,十二三隻雞時間不長就把一盆子的雞食搶食了個乾淨。
辛花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一邊捺鞋底一邊看著雞兒們,不再讓它們往外跑,有的雞吃飽了就開始找雞窩下蛋了。
這時從門外街上傳來一陣孩子的吵鬧聲,還有大人的呵斥聲。辛花聽出是二妮兒到了,放下手裡的活兒計迎了出來。
出了院門就是南街。辛花扭頭向西望,看到四個孩子向自己跑來,嘴裡不停地喊著「姥娘」。
「哎,哎,哎……」辛花連聲答應著,伸出雙手,眼睛卻看向走在後邊的大妮兒、二妮兒。
直到看清了兩個女兒,辛花才笑著低頭去拉剛剛跑到身邊的孩子們的手。
兩個女兒也注意到了辛花的這個舉動,互相看了看,都笑了。
四個孩子搶著來拉姥娘的手,辛花拉了兩個最小的孩子的手,兩個大一點兒的孩子也不介意,笑著轉到辛花的身後,去拉辛花的上衣后擺。
這時大妮兒和二妮兒走到近前同聲喊了一聲「娘」。
「哎,走,都回家。」辛花笑著慢慢轉身,手裡拉著兩個孩子誇張地連連晃動著上身,邁著小碎步往回走,滑稽的動作逗的二個女兒和四個孩子都笑了。
大妮兒連忙喊道:「燕兒,快放了手,你們在後邊拽的你姥娘邁不開步了。」
二妮兒也趕緊喊道:「生哥快撒手,別把姥娘給拽倒了」
兩個孩子撒了手一聲喊往家裡跑去,兩個小孩子也掙脫辛花的手追了過去。
大妮兒、二妮兒一左一右陪著辛花往家走。
辛花轉頭問二妮兒:「今天二姑爺沒有送你們娘兒?」
「送了,到了村外碰到爹,說了幾句話我就讓他回去了。」
「怎麼你不讓他回家來?!」辛花急了說道。
「隊上還有活兒,我就讓他回去了」
「都怪我們娘兒幾個,妹夫趕了車去我家接我們時,我們還不知道今天來呢!什麼也沒有準備,就讓二妮兒她們一家子人在我家耽誤了一會子,要不妹夫也有時間回家看看您。」大妮兒接過來說道。
「看不看我道是無所謂,既然隊上有事兒,那就由他去吧。」
到了屋裡,兩個閨女把拎來的籃子放到炕上,籃子用花布包著,裡面都是裝的大白饅頭,放在炕上是希望娘家媳婦兒們多生大胖小子,是意預娘家多添子添孫,圓圓滿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