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人
城南周宅
後院中，穿著深色衣服的粗使僕人們，正在忙著掛起剛剛點好的燈籠，並不時的低聲地議論著什麼。
「哎，你們說，這不節慶不祭典的，吳家和王家的人來幹嘛？還一下子來那麼多！」其中一個矮瘦僕人一邊掛燈籠一邊對旁邊的一個胖僕人說。
「誰知道的，害我饅頭都少吃了一個。」那個胖胖的僕人埋怨的咕噥著，手裡的活卻並不敢慢下來。
「這麼多人，想必是出了什麼大事了，別是要打仗吧？！」一個滿臉麻子的僕人湊過來，小聲說。
「打了那麼多年仗，也沒挨著咱鉞城啥事，現在新王都登基了，還能有什麼仗可打的！」一個看起來年紀比眾人都小的僕人大聲的說。
他的一個小夥伴也湊過來，嚷嚷道：「我聽我爹說過，十幾年前鉞城發生過一場大戰！還來了好多的厘國人吶！當時的少—」
「亂說什麼渾話！」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的管家黑著臉呵斥道，「該乾的活都幹完了嗎？！」
僕人們聽到管家呵斥，都噤了聲，腳下匆忙走向各處，忙自己的活去了。
「十幾年前的那場大戰啊……」周敬看向完全黑下來的天，口中喃喃：「不會是要遭報應了吧。」
周宅後堂會客廳
此時的會客廳，已經滿滿當當的擠了很多人，真是前所未有的熱鬧。鉞城周、吳、王三大家族的長老、家主、青年才俊，凡是有些名頭的，幾乎都在這裡了。
相互見過禮之後，年長的都落了座，年輕的後生都侍立在自家長輩的身後。幾個老者皆是滿臉憂慮之色，面面相望，欲言又止。後輩們倒是摩拳擦掌，個個挺直了腰板擺足了架勢，暗暗的互相較著勁。
屋頂上，華雲芷悄無聲息的落下，輕輕伏下身來，屏息靜聽。
「諸位前輩莫要只是搖頭嘆息啊，總得拿個主意出來吧！」周家的小少主周平城急急說道。
周家人多是急燥脾氣，一遇到事情，最是按捺不住的。他的爺爺周家家主周龍興，是這次聚會的發起人，雖然此時並未發話，但卻已是滿面憤慨，看起來像是馬上就要拔出刀來，與人大戰一番似的。
周家是這鉞城最富有的家族，數不過來的錢財並沒有使他比別人更有安全感，反而更怕失去。此時的周龍興雖然滿身綾羅，發福的圓臉上卻是愁容最盛，他擔憂的說：「我錚國雖然連年來多有戰爭，但是鉞城一直相安無事，正因此，我三家才得以亂世中壯大，偏安一隅。現在天下已定，新王登基，讓他蒼星帶著旨意來收這鉞城，我等要是公然違逆，恐怕要成為眾矢之的啊。」
「這旁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這蒼星！」說話的是吳家家主吳璥白的二兒子吳延守，與他父親的瘦削乾枯不同，吳延守生的膀大腰圓，鬚髮狂傲，一雙眼睛更是銅鈴一般，活脫脫一個羅剎，當下是負責整個鉞城的安全防衛。雖然站在吳璥白身後，卻時時想要出頭，比別家的後生看著確是氣勢大得多。
吳璥白一邊搖頭，一邊伸手捻了捻自己尖瘦下巴上稀疏的幾棵鬍鬚，眼中精光微露，卻慢悠悠的說：「據小犬延琥派出的探馬昨日來報，他們的車隊距鉞城還有不到三天的路程，現在恐怕已經渡過了淺水河，不日便在眼前了。」
眾人聽得此話，更是嘩然，高聲者低語者，滿堂烏糟糟的吵著。
「途中我們多次暗殺，都未成功，前日的這次更是傷亡慘重，前有仇後有怨，我們已無後路可退，不如拚死一搏，明刀明槍的與他戰上一戰！」吳延守憤然道。
「恐怕並無勝算啊！」王家家主王柏梁搖頭直嘆氣。王家的根基其實不在鉞城，而且與靠天吃飯的地主周家不同，王家幾乎掌握了鉞城內外的各種大小鋪面，家中子弟多做往來貿易，有常年從別國販賣奇巧貨物到錚國的，也有在錚國境內各城買賣各種特產的，見識廣博些，対鉞城的依附也小一些，所以所有人中，最不擔心事態變壞的就是他。
吳璥白向來瞧不起做買賣的，多年來受制於王柏梁，早就讓他忍無可忍，又聽得王柏梁自滅威風，不禁心有不快，說：「就算是勝算渺茫也要搏一搏！這鉞城乃是我吳家的根基所在，方圓幾百里的田畝、山林、屋宅，難道盡數拱手相讓嗎？就算田宅名望身外之物，城南的祖墳可是也不要了？！」
眾人聽得此話，都有些不悅，幾位長者聽見「祖墳」二字更是鐵青了臉。
王天祿聽到自己的父親被搶白，心中甚是惱怒，剛要反駁，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心生一計。上前一步，對著吳璥白就是一揖到底，臉上肅然道：「當年偷襲蒼氏一族，手刃蒼梧，吳家的功勞最大，於此生死存亡之際，還要煩請吳守丞力挽狂瀾，救吾等於水火之中，吾等唯吳守丞馬首是瞻！」說完又是一揖到底。
「沒錯沒錯，還請吳守丞挽狂瀾！」眾人不等吳璥白回答，聲聲皆都附和。
吳延守聽到「偷襲」二字，面上一白，惱羞成怒便要上前，剛邁出半步便被吳璥白按下。
吳璥白此時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與王家撕破臉，對他有害無益，他只能訕笑著說：「不敢當，不敢當，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一陣冷風吹過，屋頂上的華雲芷打了個哆嗦，看看天上升起的星子，閃爍著微光，想想時間也不算早了，自己卻還餓著肚子在這聽這幫烏合之眾啰哩吧嗦，真是無聊，正想到這，肚子應景的「咕嚕——」一聲，華雲芷撇了撇嘴，心想，還是吃飯要緊一些。剛要起身，她秀眉一擰，自懷間撫出一絹紫紗，遮住面目，翻身躍下，落在門廳正中。
眾人皆錯愕不已，有外人已至門前，卻沒有一個人發現，當下便有人怒叱道：「來者何人！報上名姓！」
華雲芷掃一眼眾人，面紗后自是嘲諷一笑，心想「我的名姓，你們還沒有資格知道！」
見來人不報家門，登時有幾個沉不住氣的後生便要發難，華雲芷自發間取下鬼釵，冷冷的說：「城主托我送來件禮物，是給——」話未說完，指尖發力，一聲尖利的破空之音劃過眾人耳畔，「啊——！」緊接著一聲哀嚎，鬼釵「哆！」的一聲釘入了吳璥白身後的石柱中。
眾人皆去看那哀嚎的來源，卻是吳家的小少主吳成翔捂著脖子滾在地上，再一回頭，來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只聽得空中一縷聲音，輕若浮雲卻又清晰可辯，「讓吳阿媽燒好熱水！星少主要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