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Part.71 屬於誰的故事【四】
「......我真的沒騙你,你按照我說的做就行了。」
「——梅林,我真的懷疑你想直接弄死他。」
對於在場的唯一目擊者蘭斯洛特而言,眼前一切的發展都讓他有些弄不明白——他不明白為什麼尤瑟夫和梅林突然莫名其妙地停止了戰鬥,不明白尤瑟夫剛才所釋放出的那道魔法到底意味著什麼,也不明白兩人現在比劃著梅林手中的鐮刀到底在聊些什麼,更不明白梅林為什麼直接把鐮刀這麼輕而易舉地交給了尤瑟夫、並且後者此刻正拿著鐮刀的尖端正在重傷倒地的齊格飛身邊比劃著......
梅林嘆了口氣,看著尤瑟夫搖頭道:「你放心,我還不打算讓他陪我一起下去,我還沒自私到那個程度——不過你好像比我還擔心他,這又是怎麼個說法?」
尤瑟夫翻了個白眼:「別忘了,這孩子可是未來帝國最大的棟樑,他的天賦堪稱前無古人,甚至我懷疑后也不會再有來者。如果帝國未來的棟樑被你這麼瞎弄一通直接死在了這裡,我一定會和你拼了的。」
「你和我拼了唯一的結果就是整個歐內斯特生靈塗炭,這不是你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嗎?」
梅林的臉色微微一正,那微微有些透明的身體輕輕向尤瑟夫鞠了一躬:「雖然我依然認為你是一個冷酷無情、心狠手辣、並且毫無人性的混蛋,但是在對於帝國的熱忱這一點之上,你值得我向你致以敬意。」
尤瑟夫冷哼一聲:「因為我們分明不相上下,但我為了不讓帝國被破壞、寧願住手被你帶走也不願意和你戰鬥?」
梅林沉默了一會兒:「更因為你一開始就是為了帝國,我們只是出發點不同而已。」
「哼,出發點......」
尤瑟夫又一次冷哼一聲:「你可不止是為了帝國。」
梅林笑了笑:「但帝國也不止是一片土地而已,最重要的部分永遠是帝國人。」
尤瑟夫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低下了頭,看著齊格飛輕聲道:「你剛才說的,把鐮刀直接捅進齊格飛的脖子里,確定嗎?」
「我當然確定。」
見尤瑟夫不想繼續聊剛才的話題,梅林也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同樣將目光投向了齊格飛——而得到了肯定答覆的尤瑟夫也不再猶豫,他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握緊了鐮刀,然後高高地舉了起來。
「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不自己動手?」
尤瑟夫最後看了一眼梅林,微微皺眉道。
「如果尼夫海姆判定我用亡者的力量去拯救生者,那麼尼夫海姆的王會親自來抓我回去的。」
梅林撓了撓頭,抬手就把掛在腰間的羊頭面罩套在了頭上:「尼夫海姆的獵魂人不能與生者溝通交談,這是規定。」
尤瑟夫咧了咧嘴:「我也是生者。」
「但你不會死亡。」
梅林聳了聳肩,看著尤瑟夫嘆息道:「你不會真以為我不知道吧?你的命運里沒有死亡這一說,你將死亡的定義徹底剝離了自己的身體——而生命和死亡本就是相輔相成的存在,沒有死亡就沒有生命,沒有生命也就沒有死亡。你無法死亡,那麼你也就不是生者。」
尤瑟夫不置可否地側了側頭,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甚至他沒有回答梅林的話語,而是用力地揮動了鐮刀,輕巧且迅速地劃過了齊格飛的咽喉。
「我也是上過戰場的。」
尤瑟夫拿著鐮刀隨手耍了幾個花,輕車熟路地將鐮刀扔到了梅林手中:「武技這一點之上我可比你強出了無數倍,像你那種和齊格飛一脈相傳的橫衝直撞的打法簡直可笑。」
老人總會在各種方面嘗試勝過年輕人,尤其是剛剛被年輕人超越的老人,梅林對這一點心知肚明。所以他並沒有反擊尤瑟夫的自吹自擂,他們之間本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敵人,對待敵人,梅林自然有另一套相處模式。
雖然他們之間就在不久之前還恨不得對彼此痛下殺手。
鐮刀劃過的地方並沒有留下傷痕,而是亮起了一束淡淡的綠色光輝,那光輝很快地便進入了齊格飛的體內,並且立竿見影地出現了效果。本來已經只剩下了微弱呼吸的齊格飛忽然微微動彈了起來,雖然他的臉色依然非常不好看,照理來說足以讓十個正常人失血過多而死的傷勢也並沒有多少好轉,但顯而易見地,齊格飛正在嘗試蘇醒過來——以他的毅力。
「有必要嗎?」
尤瑟夫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梅林的做法,他搖了搖頭低聲道:「他不會死的,我沒有在他的命運之上刻下死亡的可能性。你這麼做只是讓他短暫地蘇醒了一會兒而已,外界傳來的生命力量終究會有耗盡的時刻。」
梅林沒有轉臉看他,只是繼續看著齊格飛,嘆息道:「我的時間有限,你的時間也有限。我們現在都需要留下一些遺言,而最適合傾聽我們遺言的人就是他。」
尤瑟夫看了一眼一旁的蘭斯洛特:「這裡還有一個旁觀者。」
「他有他的命運,你知道的。」
梅林招了招手,巨大的古書忽然來到了他的手上:「雖然我對於命運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但那僅限於我,因為我本身就只是一個橫衝直撞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另類——蘭斯洛特不同,他有他的生活,他有他的使命,他會繼續按照他的軌跡前行。」
尤瑟夫沉默了一會兒:「比如說?」
「比如不能說。」
梅林微笑著搖了搖頭:「對於他而言,這一戰只是他人生之中的一個插曲,對於那些帝國市民們也同樣如此。不論是我們之中的誰獲勝,帝國的市民們都不會去關心,他們希望的是和平與安定,是自己平靜的生活與幸福的家庭;但我們不同,臭老頭,這一戰是我們的全部,是我們的使命,是我們必然會為之奮戰的夢想。」
他看著尤瑟夫,笑道:「當然,所謂的奮戰並不一定要你一刀我一劍地廝殺,我們一直在用話語和思想來戰鬥,只是這兩者我們之間沒能分出個勝負。也許對於那些聽說這個故事的人們而言,這種戰鬥非常無聊,因為一個故事的高潮終究應該是由一場別開生面的大戰作為告終的。」
尤瑟夫面色古怪地笑了笑:「故事?」
「我並沒有在影射你的命運論,我是真的在使用『故事』這個詞。」
梅林低下了頭,看著正在努力找回意識的齊格飛低聲道:「對於未來的人們而言,歷史本就只是一個故事而已。或許千百年後,我們這場鮮血淋漓的戰鬥也會變成冰冷的文字,那些我們熟識的人們的死亡只會被墨水一筆帶過,我們也同樣如此——不過是墨水的多少罷了。」
尤瑟夫嗤笑道:「不過是墨水的多少而已,我才不會在意這種東西——法師塔的傢伙們倒是挺在意的,他們之所以會如此容易地被鼓動,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梅林笑了起來:「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不為了別的,只是為了理念、信念、以及帝國而展開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戰鬥——勝利者是帝國,而不是我們。」
有風吹過兩人的身邊,帶起了一瓣花瓣,穿過了梅林的身體,落在了尤瑟夫的肩上。
尤瑟夫輕輕地拈起了那花瓣,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王城公墓的花。」
梅林轉過了臉,沒有說話。
「......帝國創立至今已有三百年,如果算上古帝國,那麼足有數千年的時間。」
尤瑟夫彎下了腰,輕輕地將花瓣放在了齊格飛的身上:「最古老、或許也是最初的王器,便是你手中的這本古書命運之誓。但是迄今為止,每一個人看到的文字都不同,並且沒有一個人讀懂了他們所看見的文字——那麼你,梅林,你看懂了王器之中所記載的內容嗎?」
梅林愣了愣,忽然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書里講的是命運。」
「命運?」
尤瑟夫也愣了愣,他沒有想到梅林會給出這麼一個答案。
「別人的命運。」
梅林思索了一會兒,輕輕地拍了拍手中的古書,嘆息道。
尤瑟夫皺緊了眉頭:「命運。」
他似乎是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語,但是那話語之中所蘊含的情緒卻截然不同。
「有一個傢伙被鎖在了高塔里,眾生囚禁。」
「有一個傢伙被自己的王猜忌,含恨而死。」
「有一個傢伙被一條巨龍吞噬,犧牲戰場。」
「有一個傢伙沒能控制住自己,煙消雲散。」
「書里講述的命運是別人的命運,雖然那些名字我非常眼熟,只可惜就我個人而言,我一直覺得命運這種東西太過虛無縹緲了些,很像是弱者的託詞——就像我每次和齊格飛出去吃飯沒帶錢的時候找的借口一樣,沒有任何的意義。」
他合上了手中的古書,羊頭面具下傳來的聲音很輕鬆,也很縹緲。
「或許命運真的很可怕,會讓人難以反抗。」
「但這所謂的命運洪流,絕不可能束縛住我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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