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元嘉元年(上)
「先生!先生!」
薊子訓手中拿著棋譜聞聲抬頭,年僅17歲的少年雖然身著綉有金紋的黑色官服卻神色緊張,急急忙忙跨過了門檻跑到了棋桌前跪坐而下,「中書令竟然快到江陵了!」
薊子訓淡定落子,「六月中旬的時候建康便傳來了消息要迎您為帝,傅大人前來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嗎?」
緊跟著進來的是到彥之,席坐在少年右側後半個身位的地方,將身上的佩劍取下放在身旁,年過不惑的面龐上滿是凝重,「先生,少帝在位不足兩年便被廢,廬陵王更是被貶為了庶人。」
「少帝無子,廬陵王失去了繼承資格,按理也該宜都王繼位。」薊子訓放下了棋譜,面色平靜的看著面前的兩人,「高祖遺命,顧命大臣輔佐少帝,若非少帝遊戲無度、不理國政,以三位大人的忠心程度,怎會選擇廢帝?」
見少年依舊面色怯意,薊子訓微微搖了搖頭,「若三位大人有不臣之心,他們便不該廢除少帝,畢竟只有少帝不聞政事,三位大人才可以獨攬朝政。既然大人願擁立您為皇帝,便說明他們覺得您有高祖遺風,能擔此大任。您此番回建康,我等自然也會隨行,又有什麼可以畏懼的呢?」
少年思考了片刻,轉頭看了一眼一旁的到彥之,認真點了點頭,從席上爬起,向薊子訓深深鞠了一躬,「義隆相信先生的判斷,義隆這條命就交給先生了。」
「不是交給我,是交給這個國家了。」薊子訓無法起身,只能俯在了几面上拜向劉義隆,「望宜都王能不負眾望。」
劉義隆再一次鄭重地點頭,便挺直了腰背走了出去。
感覺到少年巳經離開了房間,薊子訓方才直起身子,抬頭的瞬間便看到到彥之滿眼複雜地看著自己,「怎麼了?」
「道豫於義熙六年遇見先生,多虧先生才能大破西蜀收復白帝城。這十餘年來,與其說先生跟著道豫,不若說是道豫依附著先生。」到彥之的聲音中滿是擔憂,「道豫自然是相信先生不會害宜都王,但顧命大臣既然敢廢少帝,那麼這次前來自然也有可能用計想要殺害宜都王。」
薊子訓一拍桌子,震得棋盤上棋子躍起,看著到彥之的眸子滿是肅殺,「你前面三十年,哪一次不是乾的賭上性命的事?此番如此畏畏縮縮的,這是在荊州呆的這些年太過滋潤了么?」
雖然薊子訓是坐在席上,但到彥之卻感覺其身後似乎出現了一條巨蛇沖著自己張開了血盆大口,殺氣宛若實質逼迫著到彥之直接俯倒在地,「望先生息怒!」
「道豫你效忠的對象究竟是高祖,宜都王,還是這個國家?!」薊子訓殺意未收,血色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到彥子,「你以為那三個人為什麼廢了廬陵王?廬陵王儀貌俊美,神情秀徹,年十二便隨高祖北伐平定關中留駐長安,結果呢?賜無節制,帶著將士大掠財寶美女。德輕於才,如何為人君?」
吼出來了之後的薊子訓方才稍微舒緩了過來,收斂了怒火,看著到彥之有幾分恨鐵不成鋼,「或對爾等而言,宗文是廢主之人,但在我看來,他不過是覺得少帝不為人君罷了。宜都王可以說是你看著長大的,你對其擔憂我自然理解,但你要記得,你效忠的是這個國家,在這方面,你還需要向宗文學習。」
徐羨之現在貴為宰相,此時少帝巳廢,徐羨之在朝野幾乎是獨攬大權。在整個宋國,還敢稱徐羨之為宗文的,可能也只有薊子訓了。
到彥之知道,這倒不是徐羨之的影響力不夠,而是薊子訓真的就不怕這些。或許在徐羨之面前,薊子訓會尊稱他一身宰相,但這只是禮數要求罷了。
到彥之認識薊子訓十餘載,他自己巳經開始長有華髮,薊子訓的外貌卻沒有任何變化。薊子訓的存在,除了他和宜都王劉義隆以外,沒有人清楚,只是知道到彥之身邊有一個謀士。
「宜都王若害怕,爾等當用行動為其壯膽;宜都王若有惑,爾等需為之解謎;宜都王若有所不為,爾等要勇於諫言。」薊子訓手指敲擊棋盤示意到彥之起身,「宜都王年少,見到中書令后不免猜疑畏懼,你要多勸勸他。」
「宰相等人能誘騙少帝廢廬陵王,難保不會誘殺宜都王呀。」
事情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處,薊子訓嘆了一口氣,但這會兒他卻也想通了:人心難測,當年自家倆兄長都可以反目成仇,誰又能保證臣子能始終懷揣一顆忠誠之心呢。
「你去打開榻左側柜子的第三格,把裡面的木盒拿過來。」
到彥之聞言其身,將柜子中一個刻有「」字的木盒取了出來遞給薊子訓。薊子訓打開了木盒,從裡面拿出了一段被打磨成圓弧形狀的獸骨。獸骨白潤,兩端穿孔,分別有細布條穿過。
「你把頭伸過來。」
到彥之趕緊坐下,頭靠了過去,薊子訓卻將腦袋側著面向了自己,弧形的獸骨緊貼到彥之左耳,布條一圈一圈地纏繞著耳朵,最後將獸骨與左耳緊緊包覆在了一起。
「你能聽見我說嗎?」
腦海里響起的男聲驚得到彥之直起身子,若不是聲音熟悉,他就要去拔劍了。
「看來是聽得到了。」
到彥之震驚地看著薊子訓,明明嘴都沒有張開,可他的聲音卻出現在了自己腦海里。他雖然有料到薊子訓不是凡人,卻沒想到還會這種手段。
「我不知道你現在正在想什麼,它只能夠幫助你讀取我的心聲,我聽不到你的想法的。」
「先生……」到彥之顫抖著開口,眼睛里升起了恐懼。
「這不是巫蠱之術,我還沒有必要害你。」薊子訓沒有開口,仍然通過自己的心聲與到彥之交流,「它能讀取我的心聲,自然也能夠讀取中書令的心聲。屆時你陪同宜都王去見中書令,自然就能知道他們究竟是真心迎宜都王回去,還是要誘殺他了。不過由於屆時在場的人定然眾多,可能會有點吵,你不要急躁。」
見到彥子緊張地點著頭,薊子訓輕輕地笑了出來,「不用害怕,只要你不做出回應,沒有人知道你能聽到他們心聲的。若被問起耳朵怎麼了,就說不小心被刀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