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黃沙、孤煙和隼
陷入茫然中的葛荊無知無覺的向前走著,直到一根枯倒的沙柳拌到他手中赤檉,他才一個趔趄繞了過去。
而就是這一個趔趄讓赤檉在他手中轉了半個方向。
當他拇指習慣性的,無意識的向下一按,又一個曲線被他感知。
「這是什麼...」
葛荊的指肚在線條上來回摩挲。
那個線條帶著又一種韻律出現在他腦海,與剛剛烙印下的曲線交錯起來。
你撞擊著我,我又撞擊著你。
節奏與節奏交叉,韻律與韻律碰撞,別樣的感覺充斥在他的心裡,在他的神魂中,讓他陷入到一種無法自拔的迷醉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葛荊從這種迷醉中清醒過來。
那種感覺根本無法用言語表達。
沉醉、迷戀久久不能平靜。
「只是兩道曲線,玉箍上還有那麼多...」
葛荊的眼眸閃動著精芒,微微轉動赤檉,拇指直接按在兩道曲線中另一個曲線上。
又一個線條被他感知,又一次碰撞出現在他神魂之上。
「那個是虛實相間的面,謂之廣博,那個是深刻精湛的線,謂之為筆直,那個是來回浮現的波動,謂之為彎曲。」
三條韻律的碰撞出現更多的變化,複雜而深邃,把葛荊深深吸引,好似讓他把全身心乃至靈魂投入進去都甘心情願。
可是,他雖然失去了心智,內心的執念卻時常浮現。
刀鬍子身上披著的彎刀披風,小三哥那雙無法閉上的死魚眼交替著在他腦海里呈現。
「如此血仇敢不能忘...」
葛荊用力的攥著赤檉,指骨間發出咯咯的聲響,雙眸在瞬間恢復了清明之色。
他甩了甩頭,豆大的汗珠順著鬢角摔落在地。
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充滿著燥熱的空氣撲入鼻翼中,再度帶走他身體內可憐的水分。
那三個線條不知為何呈現在他雙眸之中。
只是此時不再是線條,而是隨著他雙眸所至的黃沙的廣博、孤煙的筆直和鷹隼的曲折。
葛荊舔抵一下乾裂的嘴唇,心神微微一動。
右手勞宮一股暖意傳來,隨著他心神的引導進入心臟,然後帶著孤煙的筆直異常快捷的導入全身。
周身十二正經、奇經八脈,還有所過之處的三百六十五處穴道一次性被貫通。
霎那間,葛荊一口鮮血噴出,全身毛孔同時浸出絲絲腥臭暗黑的血漬。
這是隱藏在血肉骨骼間的雜質,瞬息間的貫通將其排出體外。
如此一來他的身體發生巨大的改變,別的不說,至少比以前那副虛弱樣強上不少。
一陣乾燥的熱風傳來,帶走體表上的濕氣,瞬息這些骯髒東西乾燥了不少。
葛荊的身子抖了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附著在他體表上的東西直接掉落大半。
他體內元氣雖然少了點,可畢竟是貫通了周身經脈的人,算是修鍊有成的修士。
神識如何強大不知道,身體卻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化成無垢之軀。
無垢之軀就是所他身體將會變得內外清潔,沒有任何雜質。
按照佛家理論講,就是清凈法身如琉璃,內外明徹,凈無瑕穢。
當然這些葛荊不會在意,他反手取出水囊,扭開嘴仰頭痛飲起來。
現在的他完全脫離普通人的狀態,一次飲水可供數日之用,一次飽餐亦當數日之飢,幾乎與辟穀修士相彷彿。
這還是他修為尚淺,若是修為高深必然可以做到,數日數十日不吃不喝安然無恙。
葛荊在行走間飲水進食,然後將空空無也的水囊和乾糧袋扔掉。
擎起赤檉加快速度向前行進。
必殺刀鬍子,不殺刀鬍子,不了卻這段因果,葛荊終生不會安寧。
他現在心智雖然有所恢復但執念未消,還恢復不到正常人模樣。
這種狀態很是奇特,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不過,葛荊的心思單純,沒有那麼多的為什麼。
刀鬍子滅殺了響沙灣,他就要覆滅刀鬍子為他們報仇。
沒有為什麼,只有你死我活不共戴天。
前行,前行,繼續前行。
直到天進午時,沙漠到了一天最為炙熱的時候。
天好像下了火一樣,把黃沙照得如同燒開了的鍋一般,到處都是火熱火熱。
這個時間段別說人類,就連能在沙漠生活的動物都躲得無影無蹤。
葛荊還默默的向前走著,沿著他認定的目標獨自前進。
炙熱的太陽之光從天而降,瀚海下黃沙如鏡,至陽之光反射而回。
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四面八方無盡的光芒向葛荊照映而來。
葛荊收攝心神,一雙肉眼眯成細縫。
他不敢去看,因為眼前金光燦燦,簡直將他耀成瞎子一般。
金光無盡無休的向他湧來。
葛荊一步一呼吸,丹田一步一周天。
在漫天金光涌動中,他置身其中。
誰都不知道,葛荊一步一呼吸,丹田一步一周天,漫天金光不僅融入他身體,更融入他玄元中。
甚至在連葛荊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金光在他經脈中流轉,最後經由勞宮穴進入玉箍之中。
玉箍,一點點的發生了變化。從粗糙如礫石般模樣,漸漸的多了一絲圓潤。
這些葛荊完全沒注意,他只是在前行,繼續前行。
直到斜陽西下,沙漠度過最為炙熱最為難熬的時間,前方兩匹駱駝賓士而來。
駱駝上的漢子顯然十分急躁,明明看到前方有人仍然毫不避讓,直衝沖的向葛荊撞來。
葛荊睜開雙眼,眼眸立刻變得鋒銳異常。
他沒有看到別物,一眼就看見駱駝上漢子身上的麻衣。
「刀鬍子...」
炙熱的沙漠炙熱的天氣,葛荊的聲音冰冷如霜。
身子彈射而起,迅猛如鷹。
赤檉出手,大漠孤煙直。
噗通噗通...
兩個沉悶的聲音在葛荊身後響起,駱駝潑剌剌的向前跑著,身上的漢子仰面朝天跌落在地。
葛荊頭都沒回,腰身筆直,向前奔行。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刀鬍子就在前方,他再不吝嗇體力,急切的要找到刀鬍子,展開一場暢快淋漓的廝殺。
在葛荊的前方,一處碧波蕩漾的綠洲,十幾匹駱駝暢快的飲著湖水,十幾個漢子或坐或躺在綠樹下。
有的人靜卧著陷入淺淺的睡眠,有的人盤坐著低聲細語交談。
女兒、妻子,鄰家小妹。
東家的米,西家的面,還有隔壁的小寡婦多麼好看。
沙盜只有提起刀的時候才是強盜,放下刀,其實和平民並無差別。
殺人,被殺者的親人痛徹心扉,對於殺人者來說,不過是職業,是謀生的手段。
「老三、老伍也不知道怎麼的了,一去半天都沒有消息了,要是敢耽誤大哥的事,大哥不扒了他倆的皮。」
不知誰突然說了一句話,霎那間整個綠洲都安靜下來。
靜卧的人坐了起來,竊竊私語的人停駐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安靜了,一句話都不說。
駱駝敏銳的感知到這種不正常的安靜,把頭從水面上揚起聿希希的叫了兩聲。
「十五、十六不是去找他們了嗎?」
有個人怯怯的問道。
「唉,找回來,耽擱這半天,也免不了受到懲罰。」
有人回了句。
「是啊,大哥眼裡不揉沙子的。」
有人低低嘆息一聲。
綠洲再度沉默,再無人說話。
而這時,遠處一個黑點似乎看到綠洲的存在,身形一轉,迅速向這裡跑來。
他的速度非常快,兩腿奔行得很有力量,以至於身後帶起一道狼煙,筆直的矗立起來,直通雲霄。
「有人來...」
迎面坐著的人看到這道狼煙升起,驚呼一聲站了起來。
「誰,誰來了?」
有人聞聲而起,轉過身探頭望去。
這人的速度真的很快,轉眼就到了近前,一眼看到這群人身上的彎刀,陰森森的道:「刀鬍子...」
「你是什麼人?」
剛有人叫喝一聲,這人手中短杖抬起,閃電而至,輕巧的洞穿這人的咽喉。
「敵人...」
瞬間,綠洲掀起一片嘩然。
而這時,來人腳步一錯,道喝一聲:「鷹擊長空!」
瞬息彈身而起,手中短杖向前一探,身子沿著人群一曲一折,已然跨越十丈空間。
砰砰砰,一連串的響聲傳來。
當這人落地時,身後已然倒下一排人。
「該死!那裡來的傢伙。不知道是刀梟胡勒麾下的刀鬍子嗎?」
一擊之下刀鬍子折損十之八九,剩餘五個人頓時驚恐起來。
「殺的就是你們刀鬍子...」
來人正是葛荊,原本在他腦海里只有刀鬍子的印象,此時聽得人疾呼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刀梟胡勒麾下。
頓時,葛荊必殺榜上又多出一個人。
刀梟胡勒。
殺得就是你們刀鬍子,葛荊一語既出,這五人頓時知道,此戰難免,他們更難免一死,頓時戾氣上沖,擎刀沖了過來。
葛荊毫不避讓,身形微微一動,平地幻出數個身影。
虛實相間中,赤檉迎著五柄刀揮去:「惡風卷地吹黃沙。」
忽的一聲,平地來風。
五個刀鬍子只覺得眼前狂沙席捲,惡風來襲。
黃沙迷失了雙眼,身上一痛,然後就失去了所有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