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安願安好!
武德九年冬月十五日,唐皇二世、天可汗二世、聖人可汗二世,排行老二的皇帝李世民掌握神器后的一百四十九天。
天氣,小雪,北風。一襲風塵僕僕的青袍的趙清山在明德門外站了一炷香,他正感嘆著長安外城城牆的巍峨和斑駁。怎麼看,都覺得胸前掛著一個大包裹,背後背著一個大包裹的趙清山是那麼的與這座古城格格不入。突然,背上的黑色大包裹動了動,然後伸出一個黑巾包裹的小腦袋:「爸爸」。
趙青山迅速將胸前的包裹丟下,右手反伸至後背,用力一拉,背上的黑色包裹立馬繞過肩膀,來到胸前。他用頭拱了拱黑巾小腦袋,逗得兒子呵呵地笑,然後解開包裹,把兒子放到地上。他單膝跪在地上,看著眼前這個穿著不倫不類的小不點,摸了摸小頭,然後從小後腦勺拉出一個帶著尖尖牛角的小帽子,罩在兒子黑色頭巾上。
操著一口流利的渝州方言「浩兒,以後我們爺倆以後就住這城裡了」。
「爸爸,餓了!」
是了,從早上出發到現在,兩父子可是滴水為進,趙清山倒是還能忍受,可兒子趙浩如何受得了。
「走!兒子,咱們這就進城,吃東西。」
「好!」
趙清山迅速提上丟在地上的包裹,左手一甩丟到背上,然後抱著兒子大步走向城門。
雖然長安的城南不如東市西市那樣的繁華,可是對於初入長安的趙清山來說,要找一個吃飯住宿的地方還是只能靠嘴。
「敢問大爺,哪兒有吃飯歇腳的地方?」
「這位大哥,請問哪裡有吃飯歇腳的地方?」
這一路走來一路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小店,店門掛著一塊木牌,上面刻著一個圓餅。
「店家,勞煩來2個饃,2碗水,要燒開了的。」
「還要燒開了的水,不曉得有沒有錢付賬。」店家不加掩飾的咕隆著走開,去準備。
趙清山抱著兒子來到水缸邊上,打了一瓢水,先給兒子洗手洗臉,然後才是給自己洗。
三歲的趙浩很聽話的享受著父親的擺弄,哪怕小手小臉被冷水弄得通紅。
兩個饃,說著是饃,可在這沒有酵母或者老面的年代。哪怕是熱的饃都硬得出奇。
趙清山仔細地將一個饃饃掰碎,泡到兒子的碗里。等饃饃軟化,將碗遞給兒子。然後再重複著將自己的饃饃泡上。
三下五除二地解決碗里的饃饃后,趙清山看著年僅三歲的兒子,乖巧地吃著開水泡饃,不禁落下了眼淚。現在,他就只有這樣一個相依為命的兒子了,無論怎樣,他都要給兒子一個安穩的家,給兒子幸福的生活,好好的將兒子培養成才。
長安有宵禁,《宮衛令》規定:每天晚上衙門的漏刻「晝刻」已盡,就擂響六百下「閉門鼓」;每天早上五更三點后,就擂響四百下「開門鼓」。凡是在「閉門鼓」后、「開門鼓」前在城裡大街上無故行走的,就觸犯「犯夜」罪名,要笞打二十下。如果是為官府送信之類的公事,或是為了婚喪吉凶以及疾病買葯請醫的私事,才可以得到街道巡邏者的同意後行走,但不得出城。飯後,趙清山留下2個銅板飯酬,帶著兒子開始尋找落腳地。他摸了摸懷裡僅剩的七百錢,東市是沒有資格去的,只有在西市找個地方落腳。
從延柞坊到延壽坊,雖然兩坊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卻將長安一百零八坊跑了近三分之一。
不是房租太貴,就是房屋太破舊。中午的那個饃,已經被這三十來個坊間的奔波消耗一空。夜幕也越來越近,房子還沒有著落,看著兒子凍得通紅的小臉,趙清山情不自禁的一把將兒子摟在懷裡,靠在一個門檻邊開始無聲的抽泣。
笞打二十,雖然只是最輕的刑罰,但是自己被笞打以後,兒子誰來照顧。如今連個落腳處都沒有,今晚是否能平安度過都無法保證。這意味著中午許下的願望,馬上就要破滅。趙清山越想越悲哀,抽泣也慢慢變成了嗚咽。
「是哪個渾球在俺家門口哀嚎,嚎喪么!」門一下子打開了,趙清山一個趔趄。只見一個魁梧的獨臂壯漢現在門內,左臉兩寸長的傷疤使壯漢看起來面目可憎。
趙清山抱著兒子不僅退了一步,猛然躬身行禮。「這位大哥恕罪,小弟趙清山,本是渝州人氏,初到長安,租房沒成,眼看宵禁將至,恐違禁受刑,自身不好過不說,還拖累兒子。不由悲傷,叨擾了大哥,實非本意,在下立刻離去便是」。說完趙清山轉身便準備離去。
「慢著!」獨臂漢子叫住趙清山,順勢打量著此時的趙清山父子。雖然看著風塵僕僕,但趙清山和孩子的臉龐卻是乾乾淨淨。
「你現在走了,這頓板子卻是吃定了!俺看你說話行禮倒是像個書生,想來你的身板受不起這一頓板子。你好歹剛才稱俺一聲大哥,這樣讓你走了,莫不是說俺關中漢子不夠道義。今晚便留在俺家,明天你再去找房。」
趙清山看著漢子兇惡的樣子,有些心虛「這,這是否合適,本來都吵著大哥了,怎好再生打擾」。
「你還能去哪裡?你莫看俺面相兇惡,俺是傷退府兵,武德三年斷了左臂,也留下了左臉的傷疤,俺可不是遊俠兒和強人匪徒,要不是看在你娃娃和我的小兒子差不多大,誰會放你進屋!不要墨跡,看你的娃凍成什麼樣兒了,趕緊進屋,我讓渾家給你父子弄點熱食兒,別凍著孩子。」獨臂漢子的說著讓開了門口「看你那個慫樣!」
「如此多些大哥收留」,說罷趙清山便帶著兒子進去房內。
院子不大,半分地見方,但收拾得挺乾淨。趙清山一邊走一邊打量著。這時便聽漢子朝內屋說到「娃他娘,把大朗二郎叫出來,家裡來客人了,再去弄點熱食和酒,我與小兄弟喝兩杯。」
漢子說完,只見一個30餘歲的幹練婦人帶著兩個孩子從內屋出來「七郎,這是哪家兄弟?」
「渝州來的,剛到長安,這不租房沒成,怕宵禁被武侯抓去打板子,靠在門口哭呢。」漢子大大咧咧的說著「叫什麼山,我看他孩子與咱二郎差不多大,怕孩子凍著,就帶進來了,你看我這記性,名字都記不住。」說完漢子拍了拍那顆凶神惡煞的頭。倒是顯得有些憨態。
趙清山連忙拱手說道「見過這位嫂嫂,小弟趙清山,初到長安,能遇到你們這樣的好心人,是我和孩子的福氣。」
獨臂漢子一把拉著趙清山的左臂,「客氣個甚,進屋,讓你嫂子弄點吃的喝的,去去寒,咱也聊聊」。
「呱……」
聽到吃的,早已飢餓的趙清山肚子不爭氣的叫了。「多些大哥!」趙清山再次抱拳感謝,帶著趙浩跟著獨臂大漢進了內屋。
「趙兄弟,你帶著孩子一路從渝州來到長安,不容易吧?」漢子感慨道。
「確實不易,一路上主要是怕孩子受不了」。
趙清山和獨臂漢子一言一語的閑聊著。沒多久,婦人遍端著寫食物進了內屋。給三個孩子吃的是熬煮的粟米粥,趙清山兩人是一碗黃酒,兩個饃,一碗粥。婦人不喝酒。
這是近半年來趙清山和兒子趙浩吃得最豐盛的一頓飯了。他對兒子說「浩,我們要對伯伯伯母說什麼?」。
三歲的小趙浩站起來,憨態可掬的拱手行禮「伯伯,伯母請我吃飯,謝謝伯伯,伯母!」。
「哈哈哈,好,趙兄弟,你家小子不錯,以後肯定有出息。」看著憨態可掬的趙浩,獨臂漢子開心的笑道。
「是了,這麼小就懂禮節,趙郎君會教子呀,嘻嘻,要是我家大郎二郎也這般懂事兒就好了」。婦人也開心的說道。
酒足飯罷,為趙清山安排好住宿后,府兵夫婦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休息。趙清山也收羅著小時候父親講過的故事,講給小趙浩聽。聽著故事的小趙浩很快進入了夢鄉。
趙清山看著入睡的兒子,寵溺的摸了摸兒子的頭,久久的吐出一口嘆息。別了家人,別了那白髮蒼蒼的祖父祖母,別了那個坑他卻愛他的父親,別了那個滿手龜裂的母親,別了那從不怨他恨他的弟弟,別了那一心愛著他,卻被他弄的遍體鱗傷然後不得不離開的女人。希望你們都好好的,好好的……
當趙清山心裡默默地為家人祈禱完后,開始沉沉的睡去。這是他這半年來唯一一個早睡的夜。
可就是在這樣一個早睡的夜裡,趙清山卻被兒子的一生夢囈喚醒,因為他清楚的聽到兒子夢囈著「媽媽」。
趙清山緊緊的摟著熟睡的兒子,眼睛漸紅。也許窮盡一生,他都再也見不到那個女人,那個在外溫柔如水,對他潑辣至極的女人;那個愛比較,卻不虛榮的女人;那個對趙清山愛之切,卻恨他不成鋼的女人;那個無所不知無法欺瞞,卻蠢的透底的女人……
趙清山伸出右手,大小拇指回縮,食指中指無名指併攏伸直指天。心中磨念著「英子,我一定會好好陪著兒子,把兒子教育成才!別了,傻女人,願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