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河清海晏
萬餘騎兵由遠及近,漸從一片黑影變的清晰可見,一桿趙字大旗,一桿淮字大旗,衝破雨障直抵宣陽門前,果然是羯趙兩淮軍團的兵馬。
趙軍援兵到了!
宣陽門鏖戰已到最兇險關頭!
而在建康城東,不足五十里處,戰事慘烈不遜宣陽門前。
羯趙兩淮軍團死死咬住勤王的東軍,並且藉助騎兵速度的優勢,完成了反向包抄,重重圍住了東軍。東軍每向建康西進一步,都需拿人命鋪路,即便撞的頭破血流,想再朝前進一步也是難如登天。自郗鑒起,東軍上下抱定玉碎決心,桃豹縱然佔據絕對優勢,可是要全殲這支宿敵也同樣需要拿性命去填。凡有丁點掉以輕心,便極有可能被視死如歸的東軍衝破重圍。
全殲宿敵的戰果近在咫尺,桃豹容不得自己出現半點疏漏,更嚴令三軍全力以赴,然而在接到求援訊息之後,他還是毅然撥出一萬騎,並由兒子桃歡親領,極速馳援建康戰場。
調走了一萬餘騎,包圍圈頓時稀疏不少,幾乎沒有了生存空間的東軍也得到了一絲喘息。同時這也等於告訴東軍,建康情況有變,趙軍攻城並不順利,甚至意味著出現了極大變數。
這不禁讓一心赴死的東軍看到了曙光,猶如啟明星在黎明前射透黑暗的那屢光芒。
黑暗並非無盡,還有可能看到黎明!
東軍殘兵迴光返照般爆發出歡呼,榨乾最後一絲氣血,朝著建康方向決絕突擊,陡然稀疏的包圍圈震震顫顫,一時間竟有被突破的跡象。
望向困獸猶鬥的宿敵東軍,這種拚命的架勢,如此血勇,相鬥十年桃豹從未在漢人身上見過,桃豹甚至默贊了一聲,不愧是自家的老對手。
桃豹咬碎牙齒,悶哼一聲,這是他意料中的情況,雖然不甘心,卻也只能默默承受。
因為兩個人在建康!
一個自然是他認定的新君石韜,另一個,他從求援軍函里看到了那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神奇的出現在了建康城下,桃豹的震撼不亞於趙軍奇襲京口之於郗鑒的震撼。
有那個人出現的地方,似乎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不論傳來什麼噩耗,似乎都不足為奇。
老帥桃豹雖沒和那人交過手,卻始終對那個人抱有極大警惕。那個人年紀輕輕,異軍突起,戰功累累,已經三撅羯趙國老。
支雄、逯明、夔安三人先後翻船之後,讓桃豹對司馬白極為忌憚,他太清楚這些老夥計的能耐了,什麼樣的年輕人能幹掉他們三個人?
桃豹自問不比那三人本事大,司馬白既能幹掉他們,同樣也可以幹掉自己,他可不想成為被那年輕人撅翻的第四人!
這個司馬白,不得不防,不得不慎防!
抬眼望天,傾盆大雨仍未有停歇的勢頭,但積壓的烏雲卻漸漸稀薄,征伐一生的老帥桃豹忽然升起一絲不詳之感:
戰局走向似乎有些撲朔迷離了!
隨著兩淮援兵加入戰團,宣陽門前參戰的趙軍、教軍騎步聯軍兵力已高達六萬之眾,若非大晉京師正門前面的空地極其寬闊,這戰場已經不夠用了。即便如此,後方的教軍大陣也不得不再次朝後移動,以便給交戰兵馬留出足夠騰挪的空間。
趙軍士氣大盛,高亢的角號聲穿過雨幕傳到城中,嗚鳴於建康上空,彷彿大晉王朝的葬曲。
建康城早已被恐懼籠罩,大雨中處處瀰漫著絕望,百姓們惶惶不安,從豪門大院到街巷旮旯,無人無刻不在打聽戰局情況。
「官軍還沒敗嗎?」
「宣陽門還沒丟嗎?」
「虜寇進城了嗎?」
而不論是誰,得到答覆也只有搖頭不語。
其實百姓們心裡很清楚,破了石頭城,過了京口鎮,建康城就只剩下引頸待戮了。守軍又是不成器的,城破只在須臾之間,甚至就在此刻,敵軍或許已然入城。
如同在等待死刑的行刑,不過是想知道鍘刀何時落下來。
建康城是屢遭戰火塗炭的,然而與以往攻城大軍兵臨城下不同的是,這一回城裡並沒有兵荒馬亂,也沒見爭相逃難哭天搶地的末日場面,街道上甚至可以說是很安靜。
因為絕望並非無邊無際,至少還有一絲希冀的曙光!
隨著禁衛大營的開放,左衛將士紛紛返家,武昌郡王早已率領麾下精銳回援京師的消息不脛而走。起初信的人並不多,待到宣陽門守軍傳來消息確認,現在闔城上下都已知道,武昌郡王司馬白正親領厭軍鎧馬甲騎禦敵門前。
大晉國祚和百姓身家命懸一線,現在唯一可以指望的,也只有那支陌生而又如雷貫耳的厭軍了!
雖然厭軍以寡敵眾,任誰都明白獨木難支的道理,但那鏖戰城前的,畢竟是武昌郡王啊!
無數人眼巴巴的望向宣陽門方向,此時此刻,建康百姓只有一個心愿:他既然能打下黃石灘大捷,漫天神佛保佑,讓他今日再現奇迹!
天色漸晚,暴雨能在臉上搭起水簾,戰場上的情況哪裡還看的清楚。
遠遠望去,雙方兵馬纏鬥一處,黑壓壓一片,如天上陰雲翻動,又如深海波濤起伏,唯有充斥耳畔的廝殺聲才能證明鏖戰的激烈。
王恬目光獃滯,心中絕望遠非城中百姓可比,甚至已在考慮是早早自刎還是血戰至力竭身亡。
因為結果是一樣的,大晉朝難逃覆亡了。
百姓尚寄望於厭軍萬一機會,他則最清楚當下形勢。
敵人聯軍如此龐大的軍容,氣勢威懾之下,觀之已令人窒息,那麼身處戰場中心的厭軍,又要承受何等的壓力?
這種壓力,便連久經沙場的老將都根本無法想象!
這種情況下誰人能夠突圍?
沒人能在這種兇險中活下去,所以自然也就沒人能想象!
萬軍之中搏命,縫隙中求存,武昌郡王區區數千騎能扛到這種程度已是驚人之舉了,又怎能苛求他們打贏這場仗呢?
連突圍都是妄想,還想打贏?
怎麼可能打贏呢!
「白王厭軍,屬實頑強。」蒼老的聲音在王恬身後嘆道。
王恬回頭,不知父親王導何時登上了城樓,連忙勸離:「父親,此處危險!不可犯險!」
王導不為所動,輕擺衣袖道:「危險?此處危險可比的上白王於陣中萬一?白王若敗,萬事皆休,還談什麼危險與否?我這垂死老邁之軀已無用處,立於此處,當是為白王助威吧。就連陛下,恐怕不時也會御駕宣陽門的!」
「事到如今,父親仍對武昌郡王心存期冀?」王恬哀聲道。
「他一時鏖戰不停,吾當一時為之禱求!」
王導面色剛毅,拍了拍王恬肩膀,
「吾兒,皇家貴胄尚在萬軍之中用命險搏,吾等為臣,卻心如死灰,連鼓號助威都懶於為之嗎?」
王恬霎時驚醒,看戰場看的出神,他竟忘了令人擂鼓助威!
「兒子這就命人擂鼓!兒子也親去擂鼓!」王恬惶恐應承,老爹說的對,勝負一時未分,便一時不能放棄。
武昌郡王尚在拚命,餘人怎有資格認命?
宣陽門城樓上鼓聲大作,號角齊鳴,彷彿要將全城上下的希冀告訴厭軍,告訴司馬白。
贏,一定要贏!
傾盆雨幕中,晉趙兩方鼓號對峙,震耳欲聾。
忽然,在鼓號聲中,滲入了陣陣悲鳴。
細辨鳴聲,既悲且壯,竟似一首歌謠。
父母白髮兮,盼斷肝腸,
妻子何堪兮,獨守空房,
姐妹思念兮,雨淚千行,
何不思故兮,各奔家鄉,
居家團圓兮,永得安康。
...
這悲壯歌謠,由城前戰場中發出,低沉吟唱者,正是鏖戰的厭軍甲騎!
歌聲穿透雨幕,壓下鼓號,傳遍全城內外,在所有人耳中回蕩!
...
豈不願歸兮,豺狼所伺,
豈不懼死兮,胡寇所虐,
我卸我甲兮,家土化焦,
我棄我刀兮,骨肉為奴。
...
曾經回蕩黃石灘的戰歌,如今飄蕩建康內外,北地兒郎初歸家園,聲音蒼涼壯烈,戰死之心寄於歌中。
殿下之家即為吾輩之家,殿下之往即為吾輩之往!
為王前驅,唯死而已!
...
我卸我甲兮,家土化焦,
我棄我刀兮,親眷為奴。
逐誅胡寇兮,護我骨肉!
驅殺豺狼兮,守我園田!
...
從歌聲響起,建康城內無數百姓紛紛走上街頭,無人喧嘩,甚至生怕弄出丁點雜音,只為將這首戰歌聽的清清楚楚。
有人困惑,有人質疑,有人激動,有人感懷...
但屢遭戰火塗炭的京師,這是第一次,有這樣一支軍隊,在明知不可勝的形勢下,沒有繳械投誠,沒有棄城而走,仍在奮力搏殺!
這片土地,所有人的家園,有人正在以命守護!
廝殺不歇,歌聲不停,歌聲未停,勝負未分。
鹿死誰手猶未可知,還有希望!
唱起黃石灘同樣的戰歌,這是司馬白在回應百姓希冀,既能打贏黃石灘,便能打贏宣陽門!
白眼目光掃視整個戰場,包括宣陽門前的主戰場,包括遲緩攻城的教軍,以及旁觀的教軍后陣,對於司馬白來說,矩相籠罩之處下,猶如在戰場上鋪了一張漁網,漁網網孔將戰場細分成了無數網格。
每個網格中都有一部敵軍,網格里敵軍的士氣波動,即時狀況,預判走向,全於矩相觀測之中,敵軍於網格中輪替,他所率領的甲騎便延網線穿行。
何處網格的聯軍有進剿反撲之勢,浪頭方揚起,鎧馬甲騎便如影隨形,掐著方位和時間,分毫不差的趕到。
置於網格這一角一地,鎧馬甲騎佔據絕對優勢,逆向抵消浪頭,繼而由韌化剛,彷彿天降神針砸到浪尖處,打散浪頭,摁下巨浪,將浪花碾回海中。
聯軍兵馬固然氣勢兇狠,大陣轉換猶如波濤翻滾,但波濤之下,厭軍已經捲起暗流。
暗流洶湧!
昆吾劈碎眼前敵將,血沫碎肉濺了司馬白一臉,他抹了把臉,和著雨水擦去污血,疲憊的臉上中露出一絲欣慰。
萬幸,天時地利人和都在自家這一邊,危局兇險,但總算一點點的扳回,勝利的天平已在逐漸傾斜。
大陣將成,只欠最後的東風!
厭軍甲騎區區數千,再是精銳也獨木難支,唯有借力用勁,四兩之力撥動千鈞之鼎。
而那股東風...
司馬白白幽光掃過那一片片光色灰暗的網格,灰暗中卻有一抹殷紅欲要掙扎而出...
很好,東風已經快吹起了!
那扎眼的赤甲身影一晃而逝,重入雨幕,匆匆騰挪趕到的孫伏都又白折騰了一趟。
虛空劈了一刀,一聲唾罵,還是差一步摁住司馬小兒。
可是身後的兵馬陣型因為搜尋追攆,變的更加拖沓冗疊,亂鬨哄毫無陣型可言。
孫伏都漸漸發覺,他的鼓號旗令基本起不到作用了,任何一個指令發出之後,都如石沉大海,麾下兵將根本實施不了他的意圖。
換句話說,做為主帥,他幾乎失去了對部曲的指揮控制能力。
六萬聯軍混戰一片!
戰場擁擠,天氣惡劣,兵將不熟,固然都是軍令傳遞不暢的原因,但歸根結底,還是陣術!
他此刻已經清晰意識到,自家大軍正被一種從未見過的陣術逐步控制。
正如一個巨漢空有一身力量,偏偏像是被穿了線,做了提偶,一舉一動全由提線人去操控。
而且這種被人操控的跡象,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孫伏都氣淤胸口,這場仗明明佔據絕對兵力優勢,居然打成了這樣的爛仗混仗!?
司馬白那五千鎧馬甲騎打到現在,充其量已剩三千掛零,縱觀全局,六萬對三千,這是何等的優勢?
可是依仗那不知名的陣術,司馬白三千甲騎極其靈活機動,兵少集中,便宜指揮,穿梭遊走在六萬聯軍的大陣中,聲東擊西,左右逢源,甚至閑庭信步,指哪打哪,既如蛟龍入海任其行,又如一股邪氣竄行巨人的四肢百骸。
著眼戰場微末之處,司馬白處處佔了便宜佔得先機,每每在戰場局部以三千絞殺百人隊,雷霆之勢,一擊得手,立刻遁走。
之前孫伏都的策略是拚死咬住纏住司馬白,那麼現在如果有機會,只要兩方能夠分離接觸,只要能重整旗鼓重新對壘,哪怕付出成倍的犧牲,他也覺得值了。
可戰局走向已不是孫伏都想分就能分的了。
六萬聯軍圍困司馬白三千甲騎,像極了笨拙的胖子去抓襲人的貂鼠,抓是抓不到,退也退不得。
何況還是一個漸成提偶的笨胖子!
「賊娘的,這是什麼陣法,如此厲害,咱們輕身驍騎矇頭轉向找不著北,重甲鎧馬卻能進退自如!」
好不容易湊到孫伏都跟前的桃歡扯著嗓子抱怨道,
「見了鬼!咱到底不知道這人縫人隙有多大,六萬大軍還成篩子了嗎?那司馬白真如傳言中會妖法不成?」
孫伏都搖頭道:「怎麼可能是妖法?只能是陣術,既像風行草靡,又非風行草靡,既似司馬白的拿手好戲卷潮鋒,卻又不是卷潮鋒,我從未見過這種陣術。」
桃歡吼道:「毅智侯,既不識的這是什麼陣術,那咱們乾脆也別講什麼章法了,閉眼打吧!某就不信了,司馬白小兒區區幾千兵馬,這鬼陣法就算變出花來,又能奈咱六萬大軍如何!」
望著同樣年輕氣盛的桃歡,孫伏都唯有苦笑,這傢伙話雖糙,但也不無道理。
真不知司馬白這究竟是什麼陣術,天時地利人和被用到了極致,己方任何一點破綻,哪怕是一絲徵兆,都被拿捏的分毫不差,這仗怎麼打?
別說數萬大軍混戰一隅,就算一板一眼的排兵布陣,又豈能沒有一點疏漏?
如何防的住?
斗陣是司馬白最擅長的,這才幾個月不見,陣術又精進了。
與其絞盡腦汁去應付,與其被司馬白牽著鼻子走,倒不如試試一力破十會的蠻幹!
孫伏都一咬牙,和桃歡達成了默契。
此刻既談不上什麼陣法變化,也顧不上鼓號旗令,但凡眼前出現甲騎身影,揮刀砍去便是,以命換命憑著兵力優勢消耗司馬白的厭軍。
何時再也尋不見一騎厭軍,這仗也就自然結束了!
「張師,毅智侯這烏壓壓一片人,鬧哄哄擠在一處,打個沒完沒了,讓人好生著急呀。」
石韜打著哈欠,發了句牢騷。
以他平日的嬌貴,在大雨里一坐大半天,確實是不容易,更難得的是他一直正經端坐沉默寡言,外人瞧在眼中,倒真有幾分統帥模樣。
張渾侍在一旁訕訕一笑,向來能說會道的他竟不知該如何回復這個荒唐王公,他不禁懷疑這個石韜真是頑劣不堪嗎?
烏壓壓,鬧哄哄,沒完沒了,好生著急,區區幾個詞兒,竟把戰局困境再直白不過的形容出來了。
牽制待援固然是上策,可久拖也必致生變,何況援軍已至,卻仍遲遲不能拿下司馬白,張渾的焦慮早已蓋過石韜了。
帥纛下忽然傳來陣陣私語,夾著怒氣帶著不平,張渾瞥了一眼,終究沒有發作去彈壓。
也不怨下面的教軍發牢騷,就連張渾自己也是一肚子窩火。
戰場上,趙軍不止一次的衝撞教兵友軍,司馬白的鎧馬甲騎打不著,誤傷友軍卻好不手軟。
從最初的摩擦碰撞,越現在發變本加厲。
宣陽門前的空地已經滿足不了騎軍激戰,烏壓壓的戰團不時左右牽移,已然波及到了攻城教軍。教軍甚至來不及躲閃,就被趙軍鐵蹄從軍陣上踐踏而過,屢屢犁出道道血槽,隔著雨幕,都能看見教兵血肉橫飛。
看的張渾心頭直滴血!
「司馬白麾下唱的這首曲兒叫什麼名字?」石韜忽然問道。
張渾回道:「據臣所知,原是鄉間流傳,被司馬白改動了一些,軍中常唱,厭軍都稱其為厭歌。」
「嗚嗚咽咽的,讓人聽的心煩意亂,真想把耳朵堵死!」石韜冷不丁又發了一句牢騷。
說者似乎無意,但聽者有心,張渾猛然想起一個典故,不禁狠狠打了個寒顫。
當年楚漢爭霸,漢軍把楚軍圍於垓下,一夜楚歌,唱崩了項羽西楚精銳!
現在,聽著這首厭軍戰歌,原本晉民的教軍,又作何感想呢?
畢竟叛亂才區區倆月,畢竟這是在攻打京師滅亡晉祚啊!
好巧不巧,偏偏戰場上又受到這種窩囊氣...
趙軍勢大,打順風仗,尚能威懾教軍心思,倘若戰局有變,這些抓來的壯丁,不是沒有陣前倒戈的可能啊!
是極有可能!
張渾腦子裡有些亂,心裡隱約有了恐懼,一時間竟胡思亂想起來:
若是被司馬白一首厭歌唱崩二十萬教軍,他張渾怕是也能跟著流名千古了!
教軍左前鋒孫步之此刻焦懼相加,心思恍惚不遜張渾。
早在教兵進軍建康的途中,他就已經被朝廷諜樞策反,早做好了一旦開戰便反戈勤王的準備。不料戰事一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石頭城守軍就丟盔棄甲逃回了建康城,接著戰事就發展到了眼前地步,趙軍軍威之盛,足以一朝滅晉,他哪還敢輕舉妄動?
現在帶著麾下兩萬人做為攻打建康籬牆的主力,他很清楚這是張渾的對自己的試探,心中縱是一萬個不情願,也只能硬頭皮頂上去,萬幸天氣惡劣,讓他好歹有個借口敷衍攻城。
眼看武昌郡王在宣陽門前孤軍鏖戰,孫步之心中天人交戰,該否立時反戈策應。奈何趙軍實在勢大,武昌郡王取勝機會極其渺茫,現在反戈,等同於白白葬送自己和麾下兩萬同鄉的身家性命!
躊躇之際,厭歌鏗鏘傳來,一句一音悲涼決絕,孫步之心頭猶如斧鑿刀刻一般:
朝廷不仁,百官無義,固然要依仗神仙教義匡正,但天師教義是讓家園化作焦土嗎?
百姓都淪為豬狗奴隸了,還何談教治盛世?
自己究竟是在為神祗而戰,還是給羯狗助紂為虐?
自問之際卻又不禁自嘲,自己遑論大義,其實不過貪生怕死押注榮華罷了!
「將軍,趙軍這是沒拿咱當友軍待啊!」
騎戰又一次波及攻城教軍方陣,趙軍踐踏一番,照舊揚長而去,甚至連啐帶罵,呵斥教軍好狗別擋道。
教軍陣地一片狼藉,不乏有人直接被馬蹄踏成肉泥,連軀體都湊不全。
孫步之眼中冒火,心中恨的能把牙齒咬碎:「友軍?羯狗根本不把咱們當人看!」
軍中哀泣聲更是此起彼伏。
「咱乾的這叫什麼事,窩囊到底了。」
「這般死了,沒臉見祖宗!」
「活著也沒臉見祖宗!」
攻城教軍正自抱怨連天,可那裡趙軍才走一波,另一隊又擁踏而至。趙騎嘴裡照舊是罵罵咧咧,有的嫌教軍擋路,甚至直接揮刀便砍。
孫步之堂堂將軍也難避踐踏,趙騎中一百夫長見這漢人橫眉冷對,心中更怒,也不管這漢人是什麼身份,乾脆一調馬頭,打了個響哨,帶著百餘騎便沖向了孫步之。
被厭軍折騰的一肚子怒氣,這就要全撒在這教兵將軍身上!
反正和厭軍一樣,都是漢人!
眼見一隊趙騎猙獰兇狠沖自己而來,孫步之一瞬間萬念俱灰,竟呵呵傻笑起來,心頭只回蕩兩個字:活該!
然而就在趙騎沖至眼前,掄圓馬刀要劈下來之際,一片黑影橫向奔來,只一個回合,眨眼間便將這百餘趙騎吞沒。
溫血漸了孫步之一臉,驚詫回神間,他看清了這片黑影模樣:鎧馬甲騎!
一面厭字大旗就立在他的眼前,旗下那人一襲赤甲,兩柄長刀,孫步之赫然發現,這赤甲長刀之人,左眸一片煞白。
太白不去,刀兵不斷,孫步之腦子裡閃過一句讖語,立時認出了這個人,武昌郡王,司馬白!
長刀稍舉,白眸掃來,無波無瀾的眼神對孫步之卻猶如泰山壓頂,他膝蓋一軟,已是跪在了地上。
授首武昌郡王刀下,也是值了!
剛一跪下,他才醒悟,武昌郡王那白眸冷光並不是在瞧他,乃是看向躺在地上的一個趙騎,正是先前欲殺自己的那個百夫長,剛巧被撞飛在自己腳下,剩了半條命兀自呻吟。
孫步之與這百夫長四目相接,只稍一怔神,竟鬼使神差一般,猛的揮起手中大刀,一刀切下了那百夫長的腦袋!
「哈哈!還算好男兒!」
尚未回神的孫步之聽見武昌郡王一聲大笑,待抬起頭來,武昌郡王已經帶著鎧馬甲騎呼嘯而去。
還算好男兒!
五個字震懾孫步之心頭,武昌郡王贊我,還算好男兒!
一直以來壓在心頭的焦慮、躊躇、擔憂、徘徊、羞愧,以及熱血,此刻一齊湧向孫步之喉嚨,最終變成四個字怒吼而出:
反戈!勤王!
繼而一呼萬應,教軍前鋒左軍兩萬壯丁,齊聲怒吼:反戈!勤王!
而此刻的司馬白心中大快,忍不住長嘯連連,東風已至,大陣終成。
矩相籠罩,辨敵如網,網格分割,宰制無間!
暗流洶湧,逆推敵鋒,潮頭所起,平浪無形!
三皇奧義,絕鎮天下,此陣既成,河清海晏!
如此陣術,便稱河清海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