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眾人之外
被老團長訓斥過之後,坦斯福內心旺盛的求知慾日漸衰退了下來,開始尋求其他可以轉移注意力的東西。
然而,自卑的他基本不出門,更不會和人相處,只能通過閱讀劇團內的書籍來打發時間同時更加刻苦的鑽研現有的人偶操作技巧。
時間不同於出生,它公平的對待著每一個善於使用它的人。
幾乎把所有除了吃飯睡覺之外,所有時間都花費在劇團演出練習上的坦斯福很快就成為了劇團的頂樑柱,出色的技巧讓他手下的人偶比之表情生動的活人更加光彩奪目,同時他還參與到劇目的編排之中,提出了舊劇本中老套冗雜的劇情,加入了更加吊人胃口的生動情節。
一時間,劇團名聲大噪,並開始收到各個地方的負責人發出的演出邀請。
這可是相當了不起的事情,要知道,這種小劇團幾乎是居無定所的,走到哪裡就在那裡擺台演出,對方願意給多少錢就收多少錢,往往是入不敷出,甚至有些苛刻的地方根本不願意為他們的演出買單,忙活好幾天卻分文沒有的情況也不少。
而現在,他們可以徹底告別風餐露宿的生活,在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買上一棟小院子,有個可以刻下自己印記的房間,然後再數十封邀請函中挑選酬勞最豐厚的趕過去演出。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在演出之後身心疲憊,因為現在他們有了可以暫時忘記疲勞趕回去休息的地方。
這種生活是他們一直期盼著的,現在達成了,理當被巨大的充實感和幸福感包圍才對。
然而,現實卻不是這樣的。「幸福」如果是這麼容易就能獲得的東西,那就不會只存在於故事的結局了。
坦斯福太優秀了,優秀到了……讓人嫉妒的程度!
不管在什麼時候,「成功」和「優秀」都是容易被人嫉妒的存在,如果有人很成功或者很優秀卻能被大多數人認同,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他已經「完美」到了找不到詬病的地方了。
那麼,這樣的人,會收到怎麼樣的「讚揚」呢?
「嗯,是他啊,那就可以解釋了。」
「畢竟是他嘛,能做到這樣的事情不是很正常嗎?」
「……」
同屬於一個族群,卻被看作是一種隔絕於外的存在,這屬於平庸者的「智慧」。
坦斯福能達到這種程度嗎?
答案是……不能!
因為其他人可以在他身上找到不如自己的地方,再以他有些自卑到怯懦的性格為催化劑,最終變為了人偶戲中最不合拍的那一根。
「團長,再這樣下去大家都要罷演了,坦斯福那傢伙太喜歡「出風頭」,演出的時候根本沒辦法和我們配合上,導致劇目的節奏亂七八糟,這讓其他人還怎麼演?」
副團長絲毫不在意坦斯福此時就坐在不遠處的地方,故意用大家都聽到的聲音抗議道。
優秀和出風頭理論上是兩種含義,但大部分情況下,它們卻是一種理解。
就像修剪整齊的樹苗,沒有人會在意其中一根突出的枝芽是如何為了獲得更多的陽光而拚命伸長的,在大多數人的認知里,它只是貪食了過多的養分,阻礙了其他枝節的平衡生長,結局無疑是被無情的剪掉。
均衡就是真理嗎?
不!只是因為均衡才更好把控罷了。
其他人則帶著或幸災樂禍,或假裝認同的表情,但想法都是一致的。
在他們想來,如果不是需要留在幕後的人偶戲,大家一同站在光鮮亮麗的舞台上,醜陋的坦斯福無疑是最糟糕的那個,這樣的人憑什麼掩蓋住他們的光芒?
坦斯福並未說什麼,事實上,除了需要討論劇目編排,更多的時候他與人偶的話要遠多於和其他人交流,而這些人如此明目張胆的排擠他也無非是看中他不會反抗。
「你們也是這樣認為的嗎?」老團長看著劇團里的其他人問道。
他已經很年邁了,早就不下場表演了,但沒有出演他都會在台下觀看,每個人的水平他都了解,他不是傻子,坦斯福較其他人突出的天賦他完全看得出來,但這也是他沒有辦法的地方。
天分是某個人的,而普通是大家的。
有些人大聲認同,有些人低頭默認,竟沒有一個人出言反對。
「唉~」
老團長微不可覺的嘆了口氣,看了一眼依然毫無反應,表情寫著任憑發落的坦斯福,想了想無奈的說道:「這樣吧,今後你們和以前一樣繼續表演大型劇目,而坦斯福就先單人表演獨角戲作為附加節目怎麼樣?」
這個提議勉強能接受,再加上是德高望重的老團長提出來的,自然是沒人反對,於是其他人都點頭同意了。
「坦斯福,你覺得可以嗎?」老團長最後徵求坦斯福本人的意見。
「我沒問題……我都可以。」
「那行,就這麼決定了。你們其他人就先去抓緊排練吧。坦斯福,你跟我來,關於你的單人演出我們需要計劃一下。」
說完,老團長便率先離開公共休息室向外走去,坦斯福低著頭連忙跟了上去。
「其實這件事我也考慮了很久了,現在不過是順勢說出來了而已。」房間里,老團長率先解釋道。
而坦斯福依舊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老團長嘆了口氣,繼而寬慰道:「你也別多想,把你單獨分出來並不是覺得你能力不行,你很優秀,比他們都優秀,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坦斯福聞言突然抬起頭,狹小的眼睛閃出異樣的光芒,連原本醜陋的臉也多了幾分神采。
「是真的嗎?」
「當然,你難道不相信我的話嗎?」老團長故作生氣的說道。
坦斯福連忙搖頭,沉寂許久的臉,難得的露出了笑容,自卑的人需要別人的認可,特別是他打心眼裡尊重的那個人。
「以後你就先單獨演出,但是其他人表演的時候你就和我一起做在看台上觀看,找到他們的節奏試著想象融入進去,平時也多觀摩他們的排練,爭取讓他們跟上你的水平,這樣你就能和他們共同演出了。」
老團長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又鼓勵道:「我早晚會把這個劇團交給你的,在此之前你得讓他們徹底接納你,所以以後也不要再像以前那樣沉默寡言了,知道嗎?」
老團長確實是個溫柔且睿智的老人,但作為領導者他著實說不上優秀,甚至連合格都稱不上。
他覺得自己這樣做一方面是給其他人喘息的空間,也給坦斯福時間去適應,同時樹立起雙方的信心,但遺憾的是他的選擇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或者他可以更強硬的駁回別人的反對意見,光明正大的聲明坦斯福是自己的繼承人,這樣在短時間內或許會鬧出不小的矛盾,但長久來看施壓立威是最快速有效的猛葯。
要不他就再說出那樣的決定之後對坦斯福不管不顧,不去安慰他,更不必告知會交給他繼承的事情,讓坦斯福自己去改變。
這樣會導致兩種結果,一是坦斯福徹底改變自己迎合他人,劇團自此和睦,只不過需要的時間比較久。
二是坦斯福仍固步自封,這樣一來他就變成了促成其他人更加團結不斷成長的共同敵人,除了對坦斯福來講太過殘忍但對其他人來講無疑是最好的。當然,前提是他們能成長到足以撐起目前坦斯福頂起的「責任」。
然而,老團長卻選擇了最不該的一條路,坦斯福自認得到了認可自然會更加急於融入進去,以表示自己沒有辜負他的期待。但這樣一來,就相當於是把鐵塊從水裡拿了出來,卻燒紅了又丟進去一樣。
結果很快得到了驗證……
「那小子不是被團長安排去準備獨角劇目了嗎?為什麼老是在我們排練的時候在周圍轉來轉去?」
「就是啊,他剛剛還對我的操作指手劃腳了呢?真當自己是大牌了?」
「你們說,這會不會是團長私下授意的,表面上把他獨立出去,實際上是暗中培養他作為下一任團長?」
猜忌就在一天一天逐漸根深蒂固,直到有一天坦斯福正式作為壓軸表演獨角劇目。
劇情是一個人偶產生了自己的思想,不願意再被線操縱,於是請求主人解下綁在自己身上的線讓自己獲得自由,結果自然是被拒絕了,人偶不死心,自己拿起剪刀,然而稍一用力就感覺到鑽心的疼痛,彷彿線是身體的一部分一般,而它的手指並不能靈活到自己解開複雜的線頭,於是它趁夜逃了出去,四處尋找願意為自己去掉負擔的新主人,但依然是四處碰壁。
後來他遇上了另一個和自己有著相同境遇的人偶,兩人相約共同遊歷,最終卻因為身上的線不小心纏在了一起不能活動,最終相擁在孤獨的角落慢慢腐朽。
一經上演便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坦斯福一人操縱兩個人偶,卻像是兩個真人在表演一般把性格各異的兩個角色發揮到了極致,黑色喜劇獨有的悲劇色彩隱藏在人偶笨拙的動作中,讓觀眾在大笑的同時感覺到了一股世事無常的無奈。
劇名--《命運》。
「真是太精彩了,不愧是作為壓軸表演的劇目,我本來還覺得之前的那場戲太過平淡,以為不過如此罷了,沒想到驚喜總是在最後啊!真是太棒了。」
「你能想象到嗎?我本來還在為人偶笨拙的動作發笑呢,一摸眼角,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流淚了,真是太讓我震驚了!」
「是叫《命運》嗎?果然如其名,不到最後一刻你永遠不知道會發展到什麼地步啊。」
《命運》!坦斯福!
為什麼總是你?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團長,坦斯福好久沒出演了,一上場你就讓他壓軸,這樣對其他人壓力是不是太大了?」副團長激動地說道。
「這是我們討論過得,不過沒來得及和你們說。」
老團長繼續發揮他老好人的風範。
事實上,會突然增加表演的原因是他們在台下聽到有人議論太無聊了,實在不值得大老遠請來表演,實在沒沒辦法才臨時決定有坦斯福救場的。
沒想到坦斯福不負所托完美髮揮,把還在排練中的《命運》完美呈現了出來,獲得了一致好評,也挽回了他們劇團的聲譽。
但結果總是不會如所有人所願的,在其他人眼裡,這就是老團長在特別照顧坦斯福,不和他們商量就把他推出去表演就是在給他們難堪!
「團長,有句話到現在這個地步我也不得不說了。最近一直有傳言說您已經決定由坦斯福來擔任下一任團長了,是不是有這個事?」
話一出口,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包括坦斯福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