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四章 俠女納婿 (九)
床榻的溫度,還未散。
新房的喜慶,也猶在。
冷溶月曲背照妝台,梳理秀髮,一片胭脂,一襲白衣。
又緩步妝台,輕斜眉筆,眨眼繪睛。
直到滿意,才翩翩轉身,笑對殤沫。
殤沫側卧撐頰,似在欣賞著一幅美輪美奐的畫卷,紋絲不動,雙眸痴陷。
冷溶月見狀,本想沒好氣地說上幾句,卻又不知為何綳嘴無言。
在低眸思量后,她才緩慢道:「我打算離開這裡…我說的離開,並不是去往別處,而是,遠離大明的國土…」
她頓停,殤沫還在聽著。
「我想了許久,似乎完全離開大明的國土也不可能…如今,聖上雖剛登基不久,但,四海之內唯大明朝最盛,所以,無論我們去往哪裡,其實都走不出聖上的掌控…」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殤沫,殤沫仍在聽著。
「好在聖上已下旨終止了鄭和下西洋,我覺得海煞所在的南海諸島雖也是大明朝的國土,但,應也是遠離朝堂、遠離江湖之地,我是覺得我們不該再留在這裡,在這裡的日子越久,我越怕會有變動,我怕…」
「好,我這就隨你面見朱高熾。」冷溶月並未將話說完,殤沫已提前答應。
冷溶月,怔道:「夫君…不想知道我為何會有如此想法?」
殤沫慵懶地伸了個懶腰,隨之輕輕搖頭,「不想。因為,這裡已讓你感到不安。」
冷溶月愣神,沒再言語。
殤沫果然也未再問,他簡單穿好衣裳,徑直走向了門外。
他打開房門的那一刻,一縷陽光是那般得刺眼,卻也將他的身影映射得細長高大。
只見,他弓指在唇,隨著一聲哨響,梅蘭竹菊四劍立刻現身,豎劍跪下。
「少主,有何吩咐?」
「傳令蕭府四位叔叔,我等今日開拔,遠離京師。」
「得令。」
他轉身回房后,先是洗了一把臉,又將未穿的外衣附上,扭了扭腰帶后,才側身看向冷溶月,柔聲道:「走吧,我們此刻進宮,還能吃上宮中的早膳呢。」
他的手在話落間緩抬,他臉上的微笑又在抬手間綻放。
冷溶月在遲疑間嫣然一笑,牽上殤沫的手,兩人一同走出了房門。
眼前的宮殿,已非人間之物,有著超越時空的錯覺,似凌駕於仙界的金色地域。
宮牆外的景色,無法融入其中;宮牆內的壯美,無法滲出於外。
就好似兩幅有著萬般色差的畫卷,交叉疊放,雖各有意境,卻終有仙凡之分。
若說,畫卷除了絕美外,就要數色彩的張力和情感表達了,就算丹青水墨也能有勢不可擋的勢頭。
但,宮殿的恢宏與色彩,並沒有跳脫感,更沒有格格不入,只有莊嚴,只有尊貴。
殤沫與冷溶月進入宮牆后,一路無阻,也不覺路長。
「欽安殿」是朱高熾的寢殿,他貴為當今天子,並沒有搞什麼所謂的形式。
而是,很自然地讓貼身太監傳令,直接將殤沫與冷溶月接引到此處。
事實上,在貼身太監稟報朱高熾,殤沫與冷溶月進宮一事時,她們二人已在皇宮內牽手閑逛了多時。
朱高熾是冷溶月的太子哥哥,就算昔日的太子哥哥已是九五之尊,也絲毫不對她設防,這一點使得冷溶月倍感欣慰。
可,從這一點也使得冷溶月意識到,或許,面見朱高熾並不是最重要的,反倒要與朱瞻基好好談談。
「皇叔。」
殤沫一聲輕喚,喚停了朱高熾左右晃動的身體,他在殤沫和冷溶月未到之前,就已走出了大殿。
「文奎啊,你刻意選擇百官休沐之日來見皇叔,可是有什麼要事啊?」
朱高熾顯得很緊張,他與殤沫的關係還沒到萬般親近的地步,所以,他總感會有什麼事要發生。
迎面走來的殤沫,微微一笑,「面見皇叔,當然是有要事了。」
朱高熾向前迎了幾步,「文奎有何事只管告於皇叔,皇叔只要能辦,就立即去辦。」
冷溶月,打趣道:「太子哥哥,我們要說的要事呢,其實也不是什麼要事,不過是想和太子哥哥一同用次早膳。」
一旁的太監,厲聲道:「冷大小姐,這裡沒什麼太子哥哥,你面前的乃是當今聖上。」
「多嘴!退下!」朱高熾怒斥一語,隨後,又淡笑道:「文奎、溶月莫怪,是朕在平日里太疏於管教了…」
冷溶月反倒躬身一禮,「是溶月不懂事了,溶月這就給聖上請安。」
朱高熾笑盈盈地揮揚著手指,「你看你,還真認真上了…呵呵呵…」
三人一同用膳的過程,十分和諧。
冷溶月向朱高熾訴說出想要離京的想法后,朱高熾反倒連連發問、連連自審。
其發問的內容,自帶著自審,他先是問了兩人有什麼難言之隱,后又問了兩人有何顧慮,最後,也直接問出是否是他自己哪裡做的不妥。
待到種種疑慮打消,他便也同意了冷溶月想要離開京師的請求,卻又非要封賞一塊地界或一座城鎮給殤沫,以作安身之地。
冷溶月非但沒同意,還直接提出了要解散「夜鶯暗衛」的想法。
朱高熾應允,答應「夜鶯暗衛」去留隨心,絕不勉強。
在他進一步詢問冷溶月與殤沫要去何處時,冷溶月並未乾脆回答,只用「四處走走看看,再做決定」敷衍了過去。
不過,早膳過後,冷溶月還是提出了想要再見一見皇太子朱瞻基。
朱高熾點頭同意,並讓太監傳下口諭,告達四方冷溶月要離京的消息,並直言各處想要一同離去之人,可提前做好準備。
如果說,兩人與朱高熾的相見是萬分順暢的話,那隨後兩人見到朱瞻基時,便就是處處試探、處處提防了。
「皇嫂,你說了這麼許多,皇弟我還是想不明白你與皇兄為何要選擇離去…無論什麼理由,皇嫂與皇兄似乎也不該在此時離開吧?」
朱瞻基從這句話開始,就帶滿了懷疑與不安。
——當下,皇權初定,冷溶月又是功不可沒的重要人物,理當享受這盛世江山帶來的榮耀,豈能說走就走?
——冷溶月與殤沫離開京師,倒也無礙,卻要解散「夜鶯暗衛」,聖上又已下達了冷溶月舊部可跟隨離去的旨意,這也就更讓朱瞻基萬分不安了。
——冷溶月的勢力本就大得不著邊,又有江湖勢力支持,無論去往哪裡都會對朝廷造成不小的威脅,何況,她身邊還有建文帝之子朱文奎作伴。那簡直是可以做到隨時隨地稱帝,隨時隨地反叛咯。
面對著朱瞻基的種種猜疑,冷溶月也只能將一些話挑在了明面上,「皇太子之所以有疑慮,不過是在擔憂溶月勢大,又有文奎在身側罷了。可,皇太子不妨再想想,如果當下你與我和殤沫開戰,可有把握取勝?」
朱瞻基,詭異一笑,「應有五成把握吧。只要,皇兄與皇嫂現在不殺我,我就能有五成把握。」
冷溶月,淡淡一笑,「倘若,我與殤沫現下就出手呢?恐怕,這裡有再多守衛,也攔不下我與殤沫吧?」
她在說話間,眸光不由瞥了一眼「蒼瓊劍」,殤沫是帶劍進宮的,與朱高熾共進早膳時,「蒼瓊劍」就豎在一側。
朱瞻基,嘟了嘟嘴,「那我連五成把握都沒有了…不過,皇嫂與皇兄應該也不會這般做吧?」
冷溶月,垂眸盈笑,「我與殤沫的確不會這樣做,但,皇太子可有想過,如今你想要對抗我和殤沫也不過五成把握,那將來呢?」
朱瞻基猛然褪去笑意,一字一字道:「將來可能連這五成把握都沒有…父皇仁厚,只要你們留在京師,父皇也定不會虧待皇嫂與皇兄,甚至,還會讓皇兄手握重權...」
冷溶月,緩慢道:「權利這東西,對於別人可能無甚影響,但,對於你來說,可就是懸在床頭的一把利劍了….」
朱瞻基,沉默。
「我與殤沫的勢力越大,懸在你床頭的那把利劍就會越往下,終有一日這把利劍也會刺入你的血肉,穿透你的胸膛的。到時,你是打算效仿建文帝削藩?還是願意再來一次「靖難之役」呢?」
冷溶月見朱瞻基不答,繼續道:「有些事,不是你不爭我不搶就可以的。當,威脅就擺在面前時,就算雙方無事、互不干涉,也終會惹出事端…從古至今,何時有過一山容二虎之說?」
朱瞻基緩緩凝向冷溶月,又瞥了一眼殤沫,遲疑道:「那依皇嫂之見,應當如何避免呢?」
冷溶月,笑道:「很簡單,就是我和殤沫現在就離去。只要我們離去,你現下的五成把握就會逐漸成為六成把握,到最後也自然會有十成把握了。」
朱瞻基勉強一笑,半信半疑道:「皇嫂一向以戰略謀划、運籌帷幄著稱,又怎會行自斷羽翼、削減勢力之舉呢?皇嫂還是莫要與我開玩笑了…」
冷溶月,突然嚴肅道:「我沒與你開玩笑。你我所求不同,你一時之間無法理解也屬正常。此次,我與殤沫前來,也只是告知於你,我們要離開的決定。至於,將來我們會不會交手、會不會起衝突,在你,而不在我和殤沫…」
她說完這句話,便拉上殤沫離了去。
起初,殤沫還不明白她為何要這般結束掉談話。
可走出皇宮后,殤沫也便想通了…
——對於一個疑心病很重,或不願輕信他人的人來說,簡單直接的告之,遠比再三解釋、接連訴說要見效得多,且這中間還不會產生任何誤解,更不會再生出其他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