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一章 波譎雲詭 (中)
雨初歇,林木濕。
一支輕騎濺起三尺泥,踏破了水窪的寧靜。
適逢六月,江南已是梅雨季,風中帶著酷夏前的最後一抹清涼。
清涼中有雨後的清新,亦有被雨水洗過的清澈,杜絕了霧氣籠罩,使得道路閣外明朗。
仁宗薨逝已有一段時間,朝廷之上老臣夏原吉與襄王再難穩定局面,張皇后也陷入了焦慮之中。
朝臣之間暗潮洶湧、各有盤算,似乎每個人都想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
這答案無非就是誰能榮登大寶,誰能笑到最後。
人心在變,心緒在凌亂,一些自恃聰明的大臣為求自保,已不再看好皇太子朱瞻基。
甚至,他們有了讓襄王繼位的想法。
原因很簡單,漢王絕不會讓皇太子朱瞻基活著回到京師。
皇太子朱瞻基也定會率領重兵與漢王殊死一戰。
至於,誰能活到最後,已不再有人關心。
因為,只要有爭鬥,就會有兩個未知的人選,原本看好皇太子朱瞻基的一方擔心漢王勝后,自己便會失勢。漢王得勝回京,也定會對朝堂進行大清洗。
所以,不如著眼於現下,擁立襄王為帝,也算有擁立之功。
可,誰都不曾想到,當太監海壽將仁宗薨逝的消息帶到應天府後,朱瞻基竟連想都沒想,當即率領一隊輕騎直奔京師而去。
現在,這隊輕騎已將要穿過郊野的林木,只要穿過這片林木,便就能度過第一場危機。
「你那位皇弟既知曉漢王的手段,卻還是選擇只率一隊輕騎回京,也算是有些膽魄。」
「兵貴神速。我的那位皇弟也在賭,賭一份時間,也賭一份人心。」
「但凡是賭,就會有輸贏。漢王所在的樂安距離京師更近,在時間方面已無賭的必要;至於,人心…六月初海壽才到應天府,你那位皇弟雖選擇當即回京,可仁宗薨逝也有一段時間了,就算漢王一開始舉棋不定無法做出判斷拿出行動,但,現下的漢王也足以堅定心性了。」
「溶月的意思是…我那位皇弟必死無疑?」
冷溶月逐漸沉寂,她每每這般,殤沫都會感到極度不安。
——在這個世上,已不可能再有任何事能讓她陷入沉寂了…
——她沉寂的時間越長,所想之事就會越深邃,各方關係也會越複雜,事情也會越大。
但,對於皇太子朱瞻基能否活下來這事兒,她們已然棄馬以輕功行了三百里,遠超了朱瞻基的行程。
她們只需提前得知漢王重兵伏擊的地點,就能使朱瞻基化險為夷,免去性命之憂。
「你會對你皇叔手下留情嗎?」這次開口說話的是柳韻錦,她從樹榦上翩翩而下,應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行跡,而,她口中的「皇叔」也是在指:漢王。
「我知道這對你很難,你也一直不想參與到皇權爭鬥中…可是…」她的眸光附上幾分遲疑,在兩次抬眸凝望間,才又說道:「可是,現在我們能在此處,就已然脫離不了這場皇權之爭了…」
殤沫緩緩看向柳韻錦,與其柔情相對。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
這些年來,他太了解眼前的這個女人。
相比冷溶月,這個女人不但簡單,而且,心思也極其明了。
所以,他很清楚,柳韻錦開口,並不是想要他的回復,反倒是在展現著心中的某種不安。
這種不安的感覺,他在冷溶月的身上也經常感受得到,正如現下…
——冷溶月的沉寂,就讓他感到不安。因為,沉寂過後,定會有全新的想法誕生。
然,他此時此刻的意圖舉止,又讓柳韻錦覺得不安。
其,不安的原因,想必也都是可能要面對無法預知的變動…
柳韻錦是個簡單的女人,她想要的也始終是個簡單的結果。
但,通常簡單的女人又最不簡單,她們很清楚自己的所需所愛,會在心中謀划千百次、想上千百次,會想到最壞的結局,也會想到最美好的部分,更會想到分離與被捨棄。
她們絕對算得上是有城府的女人,可她們的城府與心機又是人畜無害的。
因為,她們只想自保,只求少受傷害。
她沒有冷溶月的運籌帷幄,更不能決勝於千里之外。
她想要的只是一個安穩的當下,可偏偏她們正在做的事,本身就是一件極不安穩的事。
結局會怎樣,想必沒人知道。
而,皇太子朱瞻基與漢王朱高煦之間的這場皇權爭奪大戰,也根本不可避免。
——漢王此人,就算沒接觸過也必然聽過,他雖自比李世民,有些張狂不自知,但,他終是沙場上的戰神,軍中的王者。
——雖說朱棣已不在,但,誰也不會料到朱高熾繼位不到一年就沒了啊…就算朱高熾已有了些許穩定的勢力,比如夏原吉與「三楊」,但,朝中武將依然是朱棣時期的那些武將…既是朱棣時期的武將,那在他們心中漢王與皇太子朱瞻基就一定會有差別,至於他們更偏向哪一方,想來如今也只能成為一場賭注了…
不過,有一點是絕對毋庸置疑的,無論回京師的路有多少條,也無論回京師的方式有多少種,漢王都會做出最極致的安排,絕不會出現任何疏漏,更不會放過這次能殺死朱瞻基的機會。
「韻錦…」殤沫在一聲輕喚間捂住了柳韻錦的雙手,他的聲音更是輕柔且帶著暖度,「漢王固然犀利狠辣,但,溶月已命兩千「夜鶯暗衛」跟隨在朱瞻基之後。不管漢王在何處設伏,也不管漢王有多少兵力,我們只要看好一個朱瞻基便可化解掉這場皇權之爭。」
柳韻錦眸光緊迫,柳眉驟豎,「是的,我知道我們已做了萬無一失的安排,也知道另外一千「夜鶯暗衛」也用輕功先行至此…可,殤沫…」
她突然側眸看向冷溶月,神情已更加苦澀,「殤沫我怕…我怕溶月會生出其他想法…否則,她也不會沉寂如此之久…」
殤沫輕拍著柳韻錦的雙手,安慰道:「其實,你和我的不安都來自一處,它之所以能影響到我們,全因它來自溶月。從我們認識溶月那天開始,便就習慣於依照她的想法和做法,她也總能給予我們最正確的指引,好似也從未出過錯。但,韻錦…無論溶月在思量什麼,你都是可以說「不」的。你是她的阿姐,亦是她最在乎的人,她怎麼可能不去照顧你的感受呢?」
柳韻錦低眉微聲道:「我沒她聰明…也拿不出什麼好的辦法和決策來…」
殤沫沒有讓柳韻錦再說下去,搶言道:「這都沒關係,這也不是重點。要知道,你只是在表達自己的感受,冷了就是冷了,熱了就是熱了;不開心了就是不開心了….僅此而已,也唯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