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
齋儀王爺並不信任桑葚所說的兩個月後就會給他帝位,但她實在太強,他定然是要暗中糾整兵力的。
結果桑葚一從舒爾勒草場回來不久,舊教派一個將軍就在家中突然被殺手砍死,桑葚怒然下令調查,不允許放過任何嫌疑人,照珠將軍居然被各項罪證齊齊指定,然後他和照世王爺也鋃鐺入獄。
齋儀王爺這才知道,桑姬並不是個懦弱的舊派女人,她殺伐果斷,她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誠然,在骯髒的名利場,若你始終被動,就必然要陷進泥沼,身披刀劍。
若桑葚不主動登基,她連舒爾勒草場的百姓都救不了,她和她的隨眾都會被趕盡殺絕。
若不出動對齋儀王爺等看似新教派,實際上和舊教派沒什麼思想區別的人圍剿,桑葚身邊的人遲早要遇害。
細節決定成敗。
照珠將軍等人被抓進牢獄自然是不願的,他們的軍隊果真來劫獄,整結軍隊開進皇宮要活捉桑葚。
她把他們都手刃了。
「暴君!這是暴君!」
賢人們只敢在被窩裡偷偷咒罵桑姬。
桑葚厭惡帝制,她想建立類似於賢者堂那樣,頗為聚集眾智的議事廳朝廷。
但顯然,光是取消嫁娶,大女贊國就需要好幾年來適應。
她的禁止伎女、禁止拐賣良民、禁止代孕的條例也都頒布,這對舊王朝來說相當於把全身內臟都換新。
這些律令的任何一個,沒有一個神胎強者作為後盾,是無法強行實施的。
百姓們一潮潮的反對聲,桑葚就用武力一次次把為首的反對者投進勞教場、採礦場,倒也沒有苛待,自從桑葚作為太宗登基新朝,勞教場的條件較以前好了不少,裡面的囚犯全部有吃有睡、有衣有葯。
在這野獸巨廈傾塌般的國之動蕩里,桑葚總感覺自己是在與天斗,其實天是向著自己的,否則自己怎麼會有神胎呢?
在這些斗殺口誅筆伐中,發生了許多可載史冊的奇事。
第一樁,就是一個小縣城的女子,在神山登基前就上吊自盡,還留下血寫的遺書。她因為不能進入小縣城的武場,還被武場的男人痛斥不守規矩,而激發了不同於別人的傲骨,一死明志了。
桑葚得知這件事,立刻降罪該武場,還給那少女立了雕像,命人著書立說。
武場的兩差之考已經取消,桑葚痛惜那果敢赴死的英才沒能等到這時候。
因為此事,她就翻看賢人堂的史書,沒想到有許多類似的事件發生。
有的女賢人曾經大書特書武場軍營里令人窒息的大領導主義、棍棒教育下的畸形,以及施虐欲和奴性共存的巨嬰後代現狀,因此被處以火刑,眾人朝她的墳墓吐口水以彰顯自己的正義氣概。
有女武士聲稱「過度的自卑造就了斥女貳國人的敏感和愚蠢的抱團思維」,最後被告發,被砍掉了腦袋扔在野地里。
「神教的威嚴不容踐踏!——」
不需要任何辭彙的捉拿,只要覺得不對,就可以稱之為挑唆。
曾有智慧聰敏的男賢人,不滿於市井地痞口口相傳的「我們女武士哪有四處賣身,你昨晚還沒給錢呢」來嘲諷女武士,仿造著笑稱「我們草原哪有戰戰兢兢,都是文朝人搶地盤不給錢」,還用上了愛護神教的語法。
結果這個男賢人,即使沒被抓到忤逆神教的語病,依然鋃鐺入獄,被五馬分屍了。
而這還只是一年前發生的新鮮事。
桑葚下令抓到那個審判該男賢者的官所,這個官所是眄羊縣的望京大查所,桑葚得知這整個類型的查所,整個草原都有,沒事就抓捕有異議的賢人、武士,卻對污言穢語的地痞、惡霸、流氓視而不見,背後收了錢財,便就假充神教的衛士。
「這類官所徹底廢除。」桑葚勃然大怒,「將那幾個審判行刑的人全部梟首!」
梟首,不僅砍頭,還要把腦袋掛在城牆示眾。
璧谷真人跟隨著高道曾、元淇走出餐館,一看見那些滴著血的頭顱,那些頭顱還被刻上過「罪」的字樣,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瑟瑟發抖,寸步不敢離高道曾一步。
「如今...她儼然是個暴君了。」
高道曾憤慨地低語。
任何陰暗的角落,一旦被光照到,裡面的蟻蟲蚯蚓都會瞬間逃竄。任何腫脹的膿包,被扎破后都會流出膿水。
撕開早就腐爛的果實,裡面臭氣熏天的果肉就會流出來。
而居然讓這一切醜惡顯現出來、不再歌舞昇平的人,都是暴君和瘋子。
元淇則是想,她離我越來越遠了。不,本來就沒近過多少。
「我的仙梅劍就是被她...被聖上給砍碎了。」
懼怕被桑葚的武士抓走,璧谷已經完全改口叫桑葚為聖上了。
元淇道:「齋儀王爺等人早就身死,這個草原完全是她的了。」
「東海幫的師兄們已經要來了,現在天下皆知斥女....大女贊國的灰敗恐怖,仁人志士都應該討伐那個妖女。」璧谷真人憤然說道,「對了,怎麼還不見紫見真人?」
「她去給岳陽山寫信了。」高道曾吃飽喝足打了個哈欠,登上車轎,「岳陽山現在鬧叛亂,據說一個叫千鶴的女真人,帶著一批人給朝廷上書,說什麼要取消諸多權貴條例,貽笑大方。果然被怒斥了,就開始鬧。」
璧谷不言,此時就聽街上躁動不安,一個渾身金銀閃爍、一派精英姿態的女將軍和一群將軍、副將、官武士步行出了大議事宮——這以前是某舊派王爺的府邸——正拿著宣文,走上高台。
她招來百姓,就舉著喇叭,粗著嗓子喊道:「說過多少次了,不準當街騎馬,哪怕是聖上也不曾如此。
現在又有人膽敢違反律令!本將軍挑了一個最高貴的犯人當眾給這幫子不尊重規則的奴才警醒!,來啊,把人帶上來!」
她聲如雷霆,吼如惡鬼,璧谷一聽聲音就被她的兇相嚇得要倒退三尺,元淇凜目道:「那就是桑姬座下的邕什大將軍。」
「一個女人怎能如此呢?和個粗野的武人沒有區別.....」高道曾比璧谷還要驚詫,「明明長的也還算可以,怎麼如此兇悍潑婦?居然不施脂粉、不穿衣裙,這樣還算是女人嗎?」
「可以想見,她有多羨慕男子,在這裡偽裝男人。可是終究是個女身啊!」高道曾忍不住又叫起來,卻也怕被桑葚派在人群里的糾察人員聽見,壓低聲音,「英雄猛士從來都和婦人無關啊。
完全是兩個物種,這是上天的安排。婦人若不嬌弱美麗、性感風流,還有存在的價值嗎,還算婦人嗎!」
桑葚並沒有在平民百姓里派遣任何偷聽民意的糾察人員。
但所有人都覺得她派了,她就像一個陰魂不散的恐怖巨人,壓的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元淇看他一眼,道:「噓。」
元淇看不起高道曾,就像元家人都看不起高家人一樣。
此時高台上,已經有一個衣衫襤褸、被五花大綁的狼狽少爺被架上高台,跪在地上,邕什和隨從站在一邊,讓男士卒拿起皮鞭,對著那個嬌貴白嫩少爺一頓狠抽,打得他皮開肉綻,死去活來。
「不遵守規則,妄圖以人情、賄賂、走後門來免除懲罰、鑽空子,都是這個下場!」
邕什的女隨從替她說了,然後打開一個箱子,裡面全是這個少爺的家人送給邕什隨從的賄賂金。
這個女隨從鍛煉的身強力壯,皮肉緊實,比起軟綿綿、弱虛虛、水一樣的孱弱女是強了幾十倍,用手舀起一捧銅錢,往台下隨手一扔。
民眾們紛紛彎腰低頭,卻不敢去撿錢。
邕什眯眼冷聲道:「若有路邊商人貨物從馬車傾倒,路人敢去哄搶者,全部都要關入牢獄。你們懂就好。」
民眾們撇著嘴表情不一,皆是滿面難色。
邕什走後,百姓們在路邊議論紛紛,顯然,這些百姓里多了許多出來做工、自由行走的女人,以前的路人,幾乎都是男子。
「據說聖上最近在搞什麼民識普及呢。」
「哎呀,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人家文朝也不弄這些花花東西。」
「聖上畢竟是女人嘛,總是著眼於沒用的地方。」
「雖說是女人,卻也證明了女人都是毒婦,邪惡的妖婦,把齋儀王爺都害死了。」
「胡說!」百姓里有婦人叫起來,「你膽敢罵我?」
「別吵了,別吵了,饒是你是女人,律令也不會因此對你偏倚,就算我罵女人都是毒婦,你要是打我也是你的不對!這是聖上寫的律令!」那原來說話的男子嘲罵道。
「我不打你,我罵你,你倒是有膽就來打我!你這不會生育的殘缺人!」那女人的同伴諷笑道。
「你敢罵我殘缺人?你這個娘都被我殲了的孬種殺才女,還不回去看你老娘還活著沒有?你來叫我爹啊。」那男子絲毫不遜色地開罵。
「嫁娶早已不存,大家都沒爹了,你做你家茅廁的爹去吧。」那女子得意地反駁,「殘缺人還有理搖唇鼓舌....」
「哎呀你們別吵啦!」有少女對那女子叫道,「雖然我也是女人,也覺得你說的太過分了。」
那些男子就都對那少女投去讚賞的目光:「你是個出挑的女人,不同於這些冒進的潑婦殺才女。」
「姑娘有智有謀,哪家哪姓。」
便有男子去摸那少女的手,意在兩人結好,結果那少女被這個舉動點燃了一般,突然倒戈:「你怎麼好意思這麼做?我可是個清白之身。」
「巡衛來了,巡衛來了——」
有人叫道,這時巡邏的衛士果真來了,因為取消兩差之考,所以衛士里倒有不少健壯女人。
男衛士長罵道:「你們有閑心在這裡吵嘴,倒不如快滾回家安生吃飯吧!」
百姓們沉寂下來,等巡衛走了,又暢聊起來。
「據說還限制了每月官員老爺們的彼此應酬的次數,限制他們結交。」
「畢竟他們結交宴會都需要錢,貪賄就是這麼來的。」
百姓們隨隨便便地亂談著。
而遠處轎子里的高道曾和璧谷早已是目瞪口呆,元淇已經在轎子里喝茶看書。
這些對話全憑翻譯,就連邕什說的話也全是翻譯他們才懂。而翻譯必然是忽略了那些不文明的辭彙。
璧谷用扇子擋著臉,出自女子羞於別人看見她花容月貌、閨房之相的未出閣心態,她自始至終也戴著面紗,可謂雙重保護。
就連不喜戴面紗的紫見,也時常備著遮面小扇。
璧谷完全驚訝於這當街滿目的女百姓,居然堂而皇之走來走去。
就算在她修行的山上、幫派里,女子也是不合適和一群男人交雜著行走的,吃飯時都不是同一桌,避嫌為上。
更甚者,居然叫罵不迭,何其潑婦。
璧谷是名門閨秀,正統出身,自然瞧不上這些。高道曾道:「姑娘莫怕,姑娘莫慌,這草原悍婦都是這個嫁不出去的樣兒。」
「她們是不是取消嫁娶了?」璧谷聞著轎子里的熏香,定了定神,「我不嫁,是因為我是修行中人。如果天下女子都不嫁....那麼怎麼生孩子呢?」
「野合唄。」
高道曾嗤笑。
元淇合上書:「真人,此番倉促,讓你與我們男子同轎,實屬無奈,請見諒。」
一語點醒夢中人,連高道曾都有些羞澀地調笑起來。
元淇不想聽這些家長里短、兒女嫁娶的事,方才故意轉移話題,但是耐不住高道曾喜歡聊。
「姑娘啊,按說這嫁娶,是一樁契約,兩人結為連理,永生永世不分不離。
鴛鴦同首,何其妙哉。夫賢妻忠,方為大同。
簽了這契約,妻子就要忠於丈夫一生,這有理可循因為女子生來就是狂放浪邪的。
就像騾子,沒有繩子拴著,註定撒歡,四處惹禍生事——當然我不是針對真人你,真人你是天上的皎月,是不俗的女人,凡俗女人與你自然不同。」
高道曾說的璧谷臉又紅又白,然後默默低頭,稍微是應了一聲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