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波譎雲詭
殿內燈火通明,獨孤皇后褪下繁瑣的宮裝,一件曳地寬袖長裙著身。
引鴿的音哨吹過,將已經書寫過的信紙折好塞入木質的信筒。輕聲喚來瀾滄,交於她手。
獨孤皇後端坐於妝台之前,正對銅鏡,卸簪梳發。
屏風外,隋文帝只著單衫,手拿一本軍戰略傳,精神貫注。
密衛的簡短語述,入他耳中。極短的時間,隋文帝揚眉瞬目。讓其退下后,走進屏風處。
「哎!」隋文帝嘆氣,雙眼帶著柔情描繪著鏡中人不減當年的相貌。
「怎麼,陛下這是嫌棄臣妾了?倒也是!時過境遷,自然再不能與那些花顏月貌的少女,一概而論了。」獨孤皇后臉上擦拭著玉容膏,眉眼微含不滿,萬分憋屈地說道。
「你明知朕愁苦的是什麼…伽伽可有消除的法子?」隋文帝拿起那玉容膏聞了聞,含有幾分草木葯香,有絕佳的潤血、去皺之功效。
「立長為君!百年來,也算是各朝帝王家的慣例。臣妾雖然也深參朝政,但此等事件,可系關未來大隋的宿命!臣妾都識為至親血肉,不好過問太多,還要陛下親自定奪才是!」獨孤皇后取過愁苦人手中的略傳,拉著隋文帝到寢塌坐下,為他重力揉按太陽穴位。
「伽伽所言此中,也是朕最為頭疼之一啊!等等…朕才反應過來,你這是要把擔子全部讓朕一個人來扛了?」
隋文帝言罷,獨孤皇后以袖掩笑。
保養得細緻白潤的縴手又重新去按,話中富含醋氣:「陛下的身邊又不是只有臣妾一人候伴,莫非,這麼快就有鳳印換主之心了不成?」
「朕怎敢啊!」隋文帝暢快發笑,頓時心中的煩躁氣緒消隱不少。頗為寵溺地點了下獨孤皇后的鼻尖,緩緩攬入懷中,緊握她手。
清風似從天上來,帶著冷月涼星的寒意,絲絲縷縷。樹葉叢中簌簌徐徐降落出一隻信鴿,瀾滄將信筒微微舉起,口喃密語。那信鴿雙腳穩穩抓住,迅即旋身,向來時的線路飛去。
城外東南處,龍首山正朝大興。最為緩平廣闊的頂處,列列士兵駐守。眾多勞民晝夜換替,正在忙碌營建著。四周樹木叢生,花草未盛。
山下,看似深盈無瀾海面內漸漸水勢翻騰,將整座山圓盤圍繞起來。它像是由各地涌流奔來的百川聚成,又從中心一點向四面八方分支而去,相輔相成。
經掌司應許,為節省時間能夠速取水源,眾勞民和士兵們就近開鑿了一處水道。
而它恰逢一條澄澈清凈的河流,並其一同,直與倚雲端高山腳下的河川融匯相通…
最北面神農醫館、東南首書香安宅、西北端四水歸居。各府財富權勢難分伯仲,即為倚雲端三大巨頭。
其中之一的四水歸居,主以葯毒為計生,也曾幾時震懾過江湖中人。表名又聽似閑逸不爭、悠然自得,確實。但它的女主人與名反之…
吉烏氏為人刁鑽潑辣,遇事生風無事生非,貫來扒高踩低。碧玉年華時嫁入吉家,只育一子自小體弱多病,便早年喪夫,從此由她獨攬大權。
四水歸居後院中有一圍花圃,正中心建有一處碧綠清潭。中央巍然立座四頭石鹿,從口中噴出凈泉。泉水濺落到石壁上,再跌入潭中。
滴答…滴答…
「好吃懶做的東西!讓你修剪花枝,你可倒好,給我剪得就只剩一根禿苗苗!」吉烏氏左手叉著豐腴的圓腰,右手食指使勁狠狠地戳著仆女的腦門。
「夫人!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新來仆女躬著身子,不敢反抗,只能連連出聲求饒。
「還不趕緊滾!打擾到貴客們休息了,看我不把你的腦袋擰下來!」吉烏氏壓低聲量,怒斥道。
「是…是!」
吉烏氏心疼地看著眼前幾株修壞的花枝,火氣更盛。
『咕咕咕!』一隻豐羽五彩艷麗的小母雞,從花圃里露出頭來。名喚四八,是為吉烏氏的心頭之愛。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怎麼跑那裡面去了!」吉烏氏不禁哀愁地驚呼著,將它抱在懷中。
正欲轉身回房,卻發現一道眼熟的少年背影,急忙走向前,殷勤問道:「舟少爺!這麼晚了還沒就寢吶,是不是剛才那些下人吵到您了?」
那人腳步一頓,回身看去。
「呦!原來又是舟少爺身邊的奉違小侍衛啊,你常常不在我們四水歸居晃悠,瞧我這眼神,好幾次都把你認成舟少爺了…」吉烏氏一拍腦門,滿臉堆著討好的笑。
「沒關係的,吉夫人!倘若沒有其他事的話,在下先行一步!」奉違微微頷首,略有些僵硬不自然的面上,稍帶著敷衍的淺笑。
「好好好!」
吉烏氏打量著奉違漸去的背影,回房的路上。一邊撫著四八的順毛,一邊打著倦意的哈欠嘟囔道:「哎!真是越看越像…」
四水歸居的樓閣環層,美奐美倫的閣角掛著銅製風鈴。走廊如綢帶般縈迴,漆紅色的木柱上雕刻花紋加上彩繪,層台高下相間,錯落有致。
共數三層,每層出口階梯所建位置不同。因此互不相通,隱秘且不擾。底層是本家主人安居。第二層空間面積最大,劃分為二,是長孫英和令妹長孫玉璇所住。
頂層以上還有一處閣台,是閑暇作於適休松心。使扇扇花屏摺合起,用以遮擋屋內情形。全部延展后,可瞻四方景觀。
晚夜雖沉沉,無心難入眠。
『咚』!房扇外只響起一下叩門聲…
「進。」窗邊盤腿坐著的冷俊少年,將手中折起的信紙再次打開,放在身前的酒桌上。漸漸掀起墨邃毅定的雙眸,嗓音低抑冽越,令人過耳難忘。
扇門被用力推開,奉違一抬眼便看到身著寢衣的舟與歸,剛好和他四目對視。
有些不自然的唇邊輕啟,從喉中發出一聲輕笑。
奉違坐在他對面,雙腿盤起,目光似有若無地瞄一眼舟與歸隨身攜帶的短匕。
「又因何事而發笑?」見奉違伸手去拿酒杯,舟與歸便順手提起酒壺,給他倒了一杯后,問道。
「一些上不了檯面的事罷了!」
舟與歸注視著面前一雙的幽深而熟稔的眼睛,他不以為奇地移開。奉違的唇角扯起一抹諷笑,悄然無聲又迅速掩去。
「嗯?這是…」奉違拿起桌面上的信紙,眸眼上下轉動了幾秒,最後將信紙折了兩下。一臉若有所思,說道:「如今太子殿下已經回朝,想必很快就會著手朝堂政務了!」
「而我還被困於此!距離弱冠只剩短短兩年,好在流光易逝。可即便我那皇兄的本質,再奢靡無能。只要有『太子』這道盾牌護在他頭上,朝廷群臣也就會自然而然地隨俗浮沉了!」舟與歸侃然正色,把那張字跡秀晰的信紙捏在掌中,逐漸握成一團,最後丟下。
「那就只需要一件十分鋒銳的長矛,將其戳破!小的身為舟少爺的護衛兼軍師,您若是不嫌棄,我何樂而不為啊!」奉違低手撿起信紙,使掌撫平。雙手慢慢撕碎,任風吹散。
「看來我要親自求你了?」舟與歸面似神思恍惚,忽然冷拋出一句。
「呃,我可沒這麼說…」奉違心下一揪,竟出了些冷汗,輕笑著拿起酒杯嘗了一口。
「要我開口求你嗎!」舟與歸冷厲的臉色緩和下來,似笑非笑地再次問道。
「嗯!這酒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