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活著不好嗎(四十四)
就算並沒有看到最後的結果,姜嬋心裡仍是有著被巨石壓抑般的不適,她明白這是受以前記憶的影響。司晝也明白,所以縱使姜嬋並不是看不得血的人,他仍舊及時幫姜嬋擋住了眼睛。
那攤血跡旁邊還直直站著一個男人,就是那個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爸爸,他的身上沾染了妻子和孩子的血,神情怔怔,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一瞬間同時失去了妻子和孩子。
原本以為堅持到了S城就萬事大吉了,卻沒想到來了這裡才是真正步入地獄。
從突如其來的末世一直到現在,他都不曾絕望過,至少他們一家都在一起,都沒有失散,都還活著,什麼房子車子,就算連物資都沒了都沒關係,他們三個在一起,那哪裡都是家。
可是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明白他沒有辦法責怪任何人,真要究其原因也只能說是因為他看管不當竟然讓女兒受了傷,可是任由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究竟是哪裡疏忽了。
男人站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還是有人看不下去,男人的身上雖然狼狽但是確實沒有被喪屍傷過,就被幾人攙扶著進了城。
然後有人過來繼續組織,這件事也就算了真的結束了,兩個穿防護服的醫護人員重新回到位子上,剩下的人繼續整整齊齊的排成一列,除了氣氛似乎更為沉重了些和地上一時半會散不去的血跡,似乎一切都沒有什麼變化,方才的事不過是一場幻覺。
沒有辦法,其實這樣的悲劇在末世中似乎每天都在發生,眾人都已經逐漸麻木了。
也沒等一會兒,檢查很快就輪到了姜嬋,給姜嬋檢查的是那個說話很冷靜的女醫護人員,見姜嬋是異能者,她便只檢查了姜嬋的面部和指甲有沒有異色,還有其他基本的反射反應,見一切都正常便填表準備放行,姜嬋這時注意到她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拇指上都纏著紗布,紗布上海透著些血絲。
女醫護人員抬頭時無意中注意到她的視線,以為姜嬋是不放心,便抬手對她揮了揮道:「別擔心,我是異能者,而且這不是喪屍傷的,是剛剛拉人的時候拽斷了指甲。」
姜嬋本來就不是擔心,聽她如此說便胡亂點了點頭,最後還是耐不住心中的疑惑,開口問道:「剛剛那位母親已經就是求死,你為什麼還會那麼拚命的想把她拉回來呢?」
這位女醫護人員其實有一種矛盾的氣質,她從開始時說話做事都留給人一種非常冷靜的印象,甚至有一種無機質無感情的感覺,無論是可愛的小姑娘還是苦苦哀求的母親,都不能讓她動搖一分。
這是她的職業特性沒錯,不論如何,這個小女孩已經染上了喪屍病毒,是肯定不可以進去的這是硬性的要求,也是為了所有人的安全,她做事的時候,給人帶來一種機械冰冷的感覺。
可是令她疑惑地卻是,在小女孩屍變的時候,基本所有人都已經開始後退躲避了,可是她仍舊在儘力將那位母親往後拉,也顧不得會不會被已經變成喪屍了的小女孩誤傷,只是盡全力的拉著那位母親。
不過那位母親其實早就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其實已經救不回來了。
女人摸了摸自己受傷的手指,看著姜嬋,眼前突然閃過自己女兒的影像,如果她還在的話,還要比這個小姑娘大兩歲。
女人自從那件事以後,情緒已經很少有什麼波動了,她在S城外這個位置上看過太多,可是如今看到一個小姑娘那似曾相識的帶著淡淡關心的眼神,竟讓她的鼻子泛酸。
她深呼吸一下平穩了自己的心緒,搖了搖頭,只說了一句:「她的女兒可能並不想讓她這麼做的。」就擺擺手,示意姜嬋檢查完畢,讓下一個人上來了。
姜嬋雲里霧裡的就被韋文斌帶到旁邊去了,司晝一直在旁邊等著,他比較特殊,暫時沒有接受檢查,方才韋文斌擺弄手機便是正在聯繫上面的人,現在上面已經派人過來了,應該很快就回來,他們三個只需要等在旁邊就可以了。
那個穿防護服的女人繼續認真地為下一個人做著檢查。面上又恢復了一開始時的冷靜,彷彿方才那一瞬間的惶然只是大家的錯覺。
很多最後進不了S城的人,都會崩潰,甚至怒罵,說他們這些本身就在S城的人怎麼能體會到他們這些人一路奔波甚至經常死裡逃生的痛苦。
那還真是說錯了,她本不是住在S城,她其實是C城的人。
沒錯,就是那個已經完全覆滅已經不復存在的C城。
C城的最先淪陷是有原因的,當時C城中心重在舉辦一個十分大型的活動,C城是一個小城市,這個活動影響力很大,幾乎半個C城的人都集聚在了廣場之中。
正在活動最熱鬧的時候,C城第一個屍變者出現,因為廣場人聲嘈雜音樂聲也很大,那個喪屍連傷幾人都沒人發現,等最後發現時廣場上已經有了近十隻喪屍了,而喪屍的出現又引起了大面積的恐慌,這不是一般的地震或是火災之類的災害,這種恐怖的東西一出現,而且傷害力巨大,頓時所有人都慌了神,紛紛奔走逃亡,什麼也顧不上了。
擁擠,踩踏,逃生出口一度堵塞不通。在喪屍瘋狂的攻擊下人們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四處躲避,但是人的數量太多,誰也無法顧及旁邊的人,誰也不知道自己踩到了什麼,一時間被踩踏致死的人甚至比喪屍攻擊到的人還多。
簡直就是慘劇。
其實那一日她和女兒本來也是要去觀摩活動的,女兒的學校發了要去看活動的通知,可是正巧她那日早晨醒來之後高燒不退,甚至都起不來身子,丈夫在外地打工,女兒又想著照顧她,沒去成。
而在那活動的地方,除了一開始逃脫出來的那幾個和已經死去的那一些,其他都變成了喪屍。
那不是一些人,那是小半個城的人都變成了喪屍。
那時的她還什麼都不知道,當時她的燒終於退下去一些,正坐在床上喝著女兒給她煮的粥,女兒平時在家也不怎麼做事,煮出來的粥還帶著一股糊味兒,正一口一口喝著,突然女兒拿著手機從房間里沖了出來,臉上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極度的驚恐。
女兒剛開口喉頭就哽住了,她疑惑地接過女兒手中的手機,裡面正播放的是一段拍的十分搖晃的視頻。
那是女兒的一個同學發來的,一個胖胖的男孩子,和女兒關係還不錯,她也認識,今天去參加活動了。她原本以為是同學發給女兒讓她看活動時候的場景的,可裡面的畫面並不美好。
點開視頻,滿屏的鮮血,尖叫聲接連不斷,裡面的人臉上都帶著驚恐絕望的表情,似乎還有其他的人在追著這些人。
不……那些不是其他人,而是穿著人衣服的怪物。
視頻很短,只有三十幾秒,但是卻比什麼恐怖電影都來得驚悚。
恐怖電影是虛假的,這個的恐怖便是來自於他的真實,真實到讓她無法懷疑這是一個惡作劇。
她放下手機的時候還有些愣怔,女兒一下子撲上來抱住她,不停地哽咽:「媽媽,這是些什麼東西啊,還有小胖,小胖會不會有事啊……嗚嗚嗚……媽媽我好怕……」
「會沒事的。」她是母親,孩子可以脆弱可以害怕但是她不能,她只能這樣安慰著。
她思考了良久,最後和女兒一起收拾了些簡單的東西開上車準備去找丈夫,無論如何出了這種事情,一家人總是好的。
中途遇到些變故,他們只能轉而去向更為安全一些的S城,也是投奔了一個車隊,但是在路途中遇到了一群喪屍。
女兒為了救她,被喪屍咬斷了脖子。
她不知道為什麼一切都和電影和書中的不一樣,那些故事裡都是母親拚命保護自己的孩子,將他們從各種危險旁推開,她還曾經想過,如果自己的女兒也遇到危險,她一定也會這麼做。
可是現實卻是,女兒一把將她撲離了喪屍的襲擊範圍,自己卻被喪屍咬去了半邊脖子。
那個喪屍被其他隨後而來的隊友一起控制住了,她連滾帶爬的撲過去的時候女兒還留著一口氣。
她脖子上的傷口恐怖猙獰,不停的流著鮮血,女兒似乎就是在等她來,最後看著她,唇上下開合,此時女兒只能發出細微的聲音了,她湊過頭去,幾乎要將耳朵貼在女兒的唇瓣上,才聽到女兒細微的氣聲說:「我……成功了……」
「媽媽……要……好好活著。」
然後,她再也感受不到女兒唇瓣的顫動,再也感受不到屬於她的一絲一毫的氣息。
她是想隨著女兒去了就算了,但是不行,她這一條命是女兒換來的,她一定要好好護住。
母親對女兒愛的真切深沉,其實女兒也是。
所以她看到那對母女,才會有那樣的舉動,因為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的女兒。
好好活著。
末世讓她失去了很多,也讓她學會了這句話。
那邊司晝似乎有些不適,臉色都蒼白了些許,讓人看得揪心,姜嬋彎下身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皺眉道:「阿晝,你是有哪裡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司晝原本一直微微垂著頭,此時聽到姜嬋的話抬起頭來,姜嬋這才發現他的額頭已經沁出了汗珠。
司晝體質偏涼,就算在末世白天這麼熱的天氣也很少出汗,如今一下子發了這麼多汗,肯定有哪裡十分難受了。
「沒事,」司晝按住姜嬋探向他額頭的手,安撫的在她手心輕輕撓了兩下:「等會兒再說。」
口中是說了沒事,可他這幅樣子明顯就是有事。姜嬋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用意,雖然心底有些擔心,但還是忍住了沒有開口。
這時,旁邊傳來幾聲驚呼和汽車發動機的轟鳴之聲,姜嬋轉頭看去,看到一輛轎車在不遠處停下,裡面走出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和穿著精緻的女人。
能在末世中還這麼講究的人也不多,這德行,一看就是自己那對父母。
從車上下來的兩人看到姜嬋和司晝站在一起,仔細端詳觀察了一會兒,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訝,確定之後才邁著步子匆匆走向前。
能不驚訝嗎?兩個人按照常理都應該是在末世中活不過兩天的那種,他們都早就做好兩人已經死去的設想了,貼個尋人啟事其實不過就是走個程序,他們從來都沒想過兩人居然真的能或者走到他們面前。
如果姜嬋知道他們心底的想法,一定會聳聳肩用十分欠揍的口氣說:「沒辦法,就是運氣好,死不掉。」
而且還令他們吃驚的是,姜嬋和司晝這兩人明明在家都是相看兩厭水火不容的狀態,以前更是多看對方一眼都欠奉,現在居然會一起到這兒來?
簡直是咄咄怪事,姜岩和沈青嫻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看到失散的親人該擺出的姿態還是要有的,這麼多人在旁邊看著呢,只見距離姜嬋他們還有七八步遠的時候,一直優雅踏著小步子的沈青嫻突然一抹眼睛,踩著小碎步一路小跑道姜嬋面前,一下子抱住她哭的梨花帶雨。
按理說這應該是一個感人的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潸然淚下的場景。
但是該配合她演出的姜嬋卻視而不見,不僅視而不見,還要戳破她的表演。
姜嬋先是被她突然撲過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這也怨不得她,畢竟這個撲人的動作基本所有喪屍都做過,抱歉她都有點ptsd了。
然後她又被女人身上濃烈的香味沖的頭腦發暈,女人在背後抱住他的兩隻手也酷似某種黏糊糊的軟體動物,讓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女人還在她的耳邊優雅但又不失傷心的小聲哭著,她聽的頭皮發麻,較忙掙脫開女人纏著她的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