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輜重營
冷兵器時代的戰場,看起來比後世熱武器的戰場更加慘烈。
短兵相接,就是一個活脫脫的絞肉機!周圍全是刀刃相接的叮鳴,利刃入肉的牙酸聲、受傷將士的慘叫聲、殺紅了眼的怒吼聲,嚇破了膽的求饒聲以及倒地不起的呻吟聲……
馬鋒咬緊了牙關,他不是沒有經歷過戰爭,但像是這種十萬人級正面戰場的直接衝殺還是第一次遇到。此戰已見己方式微,儘管戰場上還沒有太過明顯的頹勢,但是馬鋒知道,這是早晚的事情。
幸好,齊勝古的越州地處南方,沒有什麼優良的戰馬,己方的騎兵如同一道利刃,在對方陣營中衝殺劈砍,儘力拖延著戰陣的最終敗倒。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戰場上死去的士卒也越來越多。騎兵儘管要優於步將,但是在如此多的悍卒強行拆解下,也一匹匹地開始倒下。
馬鋒已經不再下命令了,這種焦灼的時刻,本就鬆散的中軍即使是再好的命令也無法坐到令出必行。借著豐州京城人的那一絲驕傲,或許自己的軍隊還能夠繼續堅持片刻,但是他十分清楚,強行拖延下去的後果,只有一敗塗地!
「傳令,弓弩兵後撤,十裡外擺好陣勢!盾手與刀斧兵殿後,騎兵在前,咱們撤兵。」馬鋒閉上了眼,這本應是他的成名之戰,是他撈取政治資本的一戰,但是就現在的情況看來,還必須徐徐圖之。
「將軍,咱們……這就撤了?」親衛有些不解,儘管現在看起來己方是吃了些虧,但實際上敗相未顯,鹿死誰手尤未可知,此時撤兵未免有些顯得太過膽怯了。
「撤。」馬鋒搖了搖頭,「已經敗了,對方已經掌握了主動,咱們繼續在這裡死拼,最終只會徒增傷亡而已。」
「這……是,將軍!」
馬鋒咬著牙,看著對面齊勝古的陣仗,眉毛挑了挑:「若非臨行前陛下吩咐,你以為我馬鋒不想在排兵布陣上與你相較一番?」
對面軍陣後方,同樣有一處高地,齊勝古看著逐漸取得優勢的己方陣仗,臉上的喜悅之情難以自抑:「豐州大軍,不過如此爾!」
「侯爺,對方已經開始撤軍了!」傳令兵單膝跪地,眼神之中充滿了狂熱,「將士們都渴望藉此時機將豐州軍一舉拿下!您看……」
「窮寇莫追。」齊勝古擺了擺手,「你們難道沒有看到,對方率先撤退的是後方的弓弩手?數里之外,弓弩手必定率先架好埋伏,爾等追將過去,豈不是直接落入了他人的圈套之中?」
「這……是屬下失察了!」
「無妨,一步搶先,步步搶先。既然被孤暫勝一籌,孤料他也無法扳回這一程!」齊勝古畢竟是鎮守越州的軍功侯爵,軍事謀略上,這世間還真沒有幾個人是他的對手。
齊勝古並不知曉對面的領軍是誰,實際上,他也不屑於知道。京城能夠被他視作對手的人物屈指可數,他唯一沒有信心戰勝的唯有太尉馬政一人,而馬政的年紀與身體……
「你要後撤,孤就由你後撤。汝身後並無堅城,地勢也並非險要,據守待攻?不過砧板上的魚肉!」
冷兵器時代比熱武器時代戰損要高,其實戰損的並不是傷亡率,而是總損失率。軍隊的建制在被破壞到一定程度之後,人心渙散,整個小隊也就分崩離析了。尤其是向心力並不夠強的隊伍,每逢戰爭,戰損比例會遠遠大於其他軍隊。這也正是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沒有被錄入戶籍的人口。他們有的是戰亂逃荒而失去戶籍的,有的直接就是那些逃兵的後代,還有的是在軍隊走散之後,索性就地解散、歸隱山林之後的是逃戶等等。
冷兵器對戰,大都是互相劈砍的白刃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怕是僥倖活下來,在這個醫療條件缺乏的時代,很可能也會死於各種病菌的感染。傷敵一千還要自損八百,即便是勝利者,也大都慘勝利。而且,大量的殺傷都發生在追擊階段,真正對陣時死傷的並不多。追砍、踩踏無數種致死方式,令冷兵器作戰充滿了危險。
戰場之上,並未乘勝追擊的越州軍不斷有人發現受傷倒地的戰友。受輕傷還有望救治的,都被抬了回去,受重傷但一時半會咽不下氣的,大都被戰友給了個痛快。最悲慘的是那些被拋棄的豐州軍,他們大都還有希望救治,但是藥草、醫師卻是軍中最珍貴的事物!這才是真正的哀鴻遍野,不忍的越州軍在幫自己戰友解決痛苦之後,偶爾也會給那些雙眼充滿渴求的豐州軍補上一刀。很多時候,戰後補刀並不是因為殘忍,而是因為善良。
……
一匹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不止的戰馬,眼看就要氣絕身亡了,從戰馬上下來的士兵因為一路飛馳,兩邊大腿內側都已磨得血肉模糊。下馬而來的傳令兵因為雙腳麻痹,已然站不起來,但是他卻依舊艱難地單膝跪在韓冬的面前,雙眼充滿了懇求!
「敗了啊……」韓冬抿了抿嘴,示意親衛將那名傳令兵抬下去,接著看著地上肚子逐漸不再起伏的戰馬,眼神中一陣悲憫:「那匹戰馬有功,切勿褻瀆它的身軀,厚葬吧!」
此言一出,帳外眾將士皆雙眼含淚,尤其是騎兵們,戰馬是他們的第二生命,尊重戰馬,就是在尊重他們自己!
幾名親衛重重地點了點頭,招呼後勤士兵過來合力將戰馬抬了下去。郭釗眼尖,他隱約看到在將戰馬抬下去的過程中,站在韓冬身側的袁浩對著韓冬的幾名親衛使了個眼色,而後者一副瞭然的模樣。接著便是幾名親衛交頭接耳了些不為人知的話語,隨後眾人合力,將那匹碩大的戰馬抬到了後方密林之中。
「嘖嘖,修竹,今晚上哥帶你吃肉去!」郭釗舔了舔嘴角,胳膊肘捅了一下身旁的齊修竹,「不過午頭一過可能就要急行軍了,咱們得趕緊準備乾糧!」
「馬肉不是……」齊修竹心中一驚,聰慧如他,下一刻便已然明白了郭釗的意思,旋即他看向韓冬與袁浩那悲天憫人的神色時,眼神開始詭異了起來,「郭兄,馬肉好吃嗎?這些天行軍,吃的肉類都是些干肉脯,大都是豕肉、羊肉,這馬肉……因其珍貴,小弟還真未吃過。」
「那你吃過驢肉嗎?」郭釗隨口說道,「馬肉跟驢肉很像!」
「驢肉也沒吃過……而且,馬肉不是驢肉!」齊修竹認真地指正道。
「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這驢肉絕對的美味!」郭釗先是誇讚了一句,緊接著便繼續糾正齊修竹,「馬和驢,這兩玩意長得太像了,肉應該也差不太多。」
「但還是不一樣!」齊修竹認死理,「味道也不可能一樣!」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犟呢?!」郭釗恨得牙根痒痒,「有肉吃你還挑三揀四的?這兩日,咱們嘴裡都快淡出個雀兒來了,這下子可以補充一下伙食了!別忘了,咱們可是在長身體的時候,強健的體魄才是一切之本!」
一時激動,郭釗差點說出「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句膾炙人口的名言。
就在郭釗與齊修竹打口水仗的時候,韓冬的命令也一條條下發了下來:「袁浩,你帶領輜重營,埋鍋造飯,務必在午時之前令全軍步卒、騎兵備足三日乾糧!」
「得令!」袁浩雙手一抱拳,立即轉身離開。數千人三日的乾糧,絕對不是個小數目。整個輜重營的人全員行動起來,趕在午時做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梁坤,梁將軍!你立即整裝步卒,所有的盾手、弓手、刀斧手整裝待發,午飯之後,火速奔襲越州城外各縣據點!務必在明早之前拿下第一個據點!」
「得令!」偏將梁坤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行軍風格一向穩紮穩打,統領步卒的他一生之中極少敗績,自從歸入韓冬麾下以來,一直兢兢業業,深得韓冬信任。
「徐瑞,尹峰!你二人隨我帶領騎兵先行,今晚快馬趕赴越州城!」
「得令!」
徐瑞、尹峰兩名校尉統領騎兵,個人武力高超,但是因為兩人在謀略方面並不擅長,因此跟隨韓冬多年,還一直都是校尉,暫時還無法獨當一面。
「輜重營原地待命,暫時先聽從……」韓冬看了一圈,發現周遭已經沒有可用之人了,自己的親信都隨自己前往戰場,現在可以當此大任的人都已有了職責,即便是袁浩,稍後也要跟隨自己騎兵離開。
「就先聽從郭釗郭公子的安排吧!」韓冬搖了搖頭,既然是大後方輜重,讓這個狡詐如狐的小傢伙看守,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得令!」郭釗雙拳一抱,袖擺揮灑,儘力作出一副幹練的模樣。他知道韓冬會選擇自己,儘管年齡小,可這時候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最合適的人也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