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問對
「嘻嘻,爹爹又在罰釗哥哥啦?」
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從郭釗的耳邊傳來,郭釗並沒有抬頭,而是直接回復說道:「說了多少遍了,別叫哥哥,要叫我『師兄』!」
小女孩只有五六歲的樣子,一身精緻的衣服足以看出平日里府上對她的寵愛,濃密的黑色長發被打理地一絲不苟,這個年紀便能把頭髮留起來,可真是少見。看著郭釗咬牙切齒地痛苦抄書,女孩精緻的小鼻子撅了撅,躡手躡腳地向這邊走著。
「哼,你才跟著爹爹學了多久啊,我一年多以前就開始識字了!」女孩明顯對於「師兄」這兩個字不是很喜歡,倒是看著郭釗在那裡無奈地老老實實抄書,而自己站在一旁觀看,感覺有一種別樣的優越感。
「你那是識字,而我已經開始學詩詞文章了。」跟小孩子吵架似乎別有一番趣味,郭釗倒是饒有興趣地理論了起來。
小丫頭並沒有被郭釗的反駁壓倒,反而據理力爭:「那不一樣,我識字是爹爹教的,你識字是自己學會的!」
郭釗眼睛一眯,轉過頭來道:「你看看,你自己也承認我比你識字早吧?」
「行了,專心練字!」
門外坐在椅子上曬著太陽看摺子的杜大人聲音傳了進來,郭釗與小女孩一下子便緘默不言了。杜老爺子脾氣大得很,若是惹他生氣了,接下來幾天絕對有自己好受的!
「煙兒,過來。」老頭子呼喚了一下自己的小女兒,「昨天我教你背誦的東西,你現在記得怎麼樣了?過來過來,我考考你!」
郭釗看著一副霜打茄子模樣的小女孩聽話地朝著自己的老父親走過去的樣子,不禁撇了撇嘴。杜老爺子也不知道有幾個兒子幾個閨女,別的不說,這麼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兒,恐怕在這個十幾歲就成親的年代,孫女都比這個女兒年紀大了吧?
儘管心裡誹謗著,郭釗卻還是老老實實地一遍遍抄書。一卷竹簡其實寫不了多少字,每逢抄完一遍,自己都要重新將之前的字跡刮掉。算上浪費了的時間,自己其實並沒有書寫多少字。
「還有空吵嘴?你自己看看你寫的都是些什麼字!簡直不堪入目!」杜大人一邊指示著煙兒默寫自己之前教會她的幾個字,一邊數落著在屋內抄著書的郭釗,「煙兒一個六歲女娃都比你字寫得好看!」
郭釗撇了撇嘴,這不能怪自己字寫得不好看,前世習慣硬筆寫字,書寫習慣已經深入骨髓,難以糾正了。寫毛筆字和寫鋼筆字不但字體、格式不相同,握筆的姿勢也有著天壤之別,用毛筆書寫需要用中指、無名指和大拇指將筆桿夾住,食指和小拇指撐筆,不經常寫毛筆字的人會感到極度的不適,甚至郭釗至今手在提筆時還會微微發抖。
簡單的方塊字,用硬筆寫起來雖然談不上多麼賞心悅目,但是這麼多年以來,一手稍顯雋秀的字體郭釗還是能夠寫出來的。但是軟筆完全就是另一種書寫方式了,隔三差五還要把筆放到硯台里蘸墨,郭釗完全掌握不住時機。一看墨色淡了一點,立刻就把筆放進去,結果很容易毛筆吸飽了水,下一個字就成了黑乎乎的一攤。而忘記了蘸墨,則會出現筆頭鬆散的情況,,一個本應該能夠寫好的字,就因為如此變得「汗毛林立」了。
在這一點上,正在認真地默寫單字的杜煙小丫頭就比郭釗細心多了,不過可能是因為剛剛郭釗言語上得罪了她的緣故,當郭釗想要看看煙兒寫字方式以及習慣的時候,小丫頭就會十分警惕地用身子遮擋郭釗的視線,阻礙郭釗的偷師行徑。其行為就像學習好的小學生不讓其他同學抄自己作業一樣可惡,郭釗當年對這種行徑可是深惡痛絕的!
你說自己一個堂堂列侯世子,居然淪落到了偷師於六歲頑童的地步,這還找誰說理去?而且這個六歲的頑童居然還學會了「敝帚自珍」這種可憎的習慣,簡直不當人子!
「怎麼,覺得自己臉上掛不住了?」杜達人背著雙手,一眼便洞察了郭釗的心理,「聖人怎麼說?不恥下問,虛心求學,看看你讀的聖賢書!」
郭釗心底里一片哀嚎,杜老爺子看起來似乎又想要嘮叨了。
不過看杜老爺子欲言又止的樣子,郭釗慢慢地也明白了他的顧忌。
杜老爺子是很願意成為郭釗的師傅的,這從他平時的行為上就足以看得出來。但是師徒關係無論是郭釗還是這位杜大人都沒有急著確立,畢竟兩個人的身份都非常的敏感,現如今局勢還不是很明朗,一旦因為此事惹出禍端,無論對誰都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即使雙方真有這樣的打算,明面上也不能落人口實。
這位杜老爺子的身份,郭釗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
京城姓杜的本就不多,當官的杜姓老頭,找遍朝堂,估計也就只有唯一的這一位大司空杜繪了。大司空之職脫胎於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之一。作為全國首席監察官,杜繪從來都是一個剛正不阿的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在朝堂之上是三公之中唯一沒有多少黨羽的孤臣。表面看上去聖眷濃重,但實際上,卻也是目前朝堂三公之中最沒有實權的一個。
負責監察百官的權柄不可謂不大,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的身份不可謂不驚人,但是現如今,皇帝姜懷事事詢問丞相高河,奏摺雖然大司空也在批閱,但大都是些繁雜的各地政務,但凡事有些重要的事情,都要重新交給權力欲與控制欲極強的姜懷手上。
丞相高河確實也是個人物,凡是能夠位列三公的,哪一個不是鐵骨錚錚的人物!三公是皇帝的輔佐,在大夏初期,三公的權柄甚至能夠聯合駁斥皇帝的決定!作為皇帝權力的代理人,三公的身份從來都是超然的,甚至面對皇帝,一些禮節也可以忽略過去。但是高河此人,即便是已經位居三公,居然還如同一個宮人一般侍立皇帝姜懷左右,讒諂之姿,令世人所不齒。
可是也正是因為如此,高河獲得了皇帝更高的信任,權力已經開始不斷地擠壓其他公卿,因此本該忙碌的大司空,在批閱簡單奏章之餘,早就憑藉管理國家重要圖冊、典籍的職責,得以從皇宮內庫中找到一些孤本研究。甚至連代朝廷起草詔命文書的職責都被高河霸佔了過去,以杜繪的性格,這種事情對於一把年紀的他來說也樂得清閑。
「越州去年降水稀少,不過整個冬季溫度倒是偏暖,往年這時候越州都已經穿上厚衣服了,但是今年居然穿單衣也不至於太過挨凍!」杜繪看著手上的這一份奏摺,有些喃喃自語,「以往越州冬季都會有黎民因為挨不住濕冷的天氣而凍餓致死,今年似乎這樣的慘狀發生地會少了。」
「哼,現在是少了,來年恐怕餓死的就多嘍!」郭釗的手依舊不停地練著毛筆字,不過看樣子明顯心不在焉,不然也不會再杜繪喃喃自語的時候說出這種話來。
「你倒是說說,你憑什麼覺得越州明年會死很多人?儘管民間總有「暖一年寒一年」的說法,但這也不至於作為明年越州就能凍死很多人的依據吧?」杜繪也知道自己這個弟子練了這麼久字之後內心煩悶,聽到郭釗的分心之話之後並沒有急著責怪,而是張口問道。
郭釗晃了晃因為低頭太久而變得有些發酸的脖子,看杜老爺子的表情就知道,他其實已經認可自己的答案了,現在這番追問只不過是想要看看自己這個得意弟子能不能說出什麼有價值的依據出來。
「冬日本就是應該寒冷的季節,哪怕是越州這種一年到頭很難見到結幾天冰的偏南地區,冬季雖然不至於寒風刺骨,但也確實該寒冷一些。天寒,地里的蟲卵就容易凍死,相反,天暖,就很容易存活下來。轉過年買天氣轉暖,雖然我不能預見田地里會不會鬧蟲災,但是起碼因為蟲子問題導致糧食減產是肯定的!」
「倒也有些道理。」杜繪滿意地點了點頭。
「去年冬日南邊沒有什麼降雨降雪,是否我可以理解為,今年開春之後,河水汛期會變短?越州春汛大都是用來灌溉的,若是汛期減短……」
「不錯,汛期一定會減短。」杜繪呼出了一口氣,眼神有些複雜地看了看自己這個還不是弟子的弟子,這個年紀能夠有這份見地,足以證明這孩子的多智了!
一個將領世家出來的孩子,居然有這麼高的文人天賦,這真是北州郭義那個大老粗的種?
冬日下午的時光總是流逝地非常快,太陽逐漸西斜,郭釗也到了要回府的時刻了。杜繪並沒有挽留,身份限制,有些東西短時間內依舊需要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