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生路死路
黎陽城,從遠處放眼望去,城內濃煙滾滾,從西往東南北三個方向不住蔓延。
西城城牆,已然被劉景麾下全部拿下。此刻,不管是城下還是城頭,除了匈奴人,無一個活口留下。
傅詢早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甚至可以說,死得是屍骨無存,直接被蜂擁而至的劉景麾下精銳刀砍馬踏的,成了一攤血紅的肉泥。
至於溫虎,倒是沒有死得如此痛苦,一刀便被了解了性命,大好的頭顱衝天而起。頸子里噴出的滿天血花,配合著眼神中的驚愕,讓人一看這就是一個糊塗鬼。
不管是傅詢也好,溫虎也罷,包括出城出降的一眾溫氏家老權貴,完全都沒有想到會是這般結局。
劉景卻是不一樣,在一眾親衛的護衛下,依舊在離城一裡外的地方駐馬靜立。眼神一片冷意,嘴角卻是微微翹起。
黎陽已破,他的大軍已經進城,只需消滅了城中殘餘之敵,他屠城滅敵的功績又將要增長一筆。更何況,還有傅詢這個不識趣的傢伙,到時候往單于那裡直接說是死於勸降,就連屠滅黎陽的借口都有了。
一舉兩得,簡直就是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在他心裡,匈奴人就該是狼,只有血肉財帛才能喂的飽。單于終究是在中原待的太久,都已經忘記了這個他們匈奴人遠古流傳的道理。
「將軍,黎陽已破,如今吾等是不是也開始進城,也好早些剿滅殘餘之敵,以全將軍之威名。」
劉景愣神間,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
劉景沒有回答,循著聲音看去,卻是護衛在他一側的新任親衛頭領。
遠處殺聲震天,慘叫聲隔的老遠,都是清晰可聞。但在劉景冷冷的注視下,親衛頭領卻是只感覺自己耳邊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了。只能聽見自己心臟的砰砰聲。
他有些後悔,還是太過於得意忘形。自家這個將軍可是不好伺候。他的前任就是死於多嘴,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是犯了這個低級錯誤。
或許是因為破了黎陽,或許是因為直接殺了這個傢伙,會影響親衛士氣。劉景看出了自己的這些親衛心裡的小心思。
在他這裡,士卒想要發家致富,只能靠自己去繳獲。至於美女熟婦之類,更是誰先搶到就歸誰,他從來不會插手其中。
自己這些個親衛看樣子也是有些按耐不住,想去發財和發泄去了。不過他心裡還有別的計較,自然也還需要壓一壓。故此,他才會先用眼神壓一壓狼崽子的火氣。
「放心,天下之大,女人財帛多的是,爾等根本就無需操之過急!區區一個黎陽城……,不值一提!」
說到這裡,先是冷哼了一聲,眼睛一轉看向了遠處,又是冷聲說道。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有一條惡犬在旁,本將軍向來不喜歡留下隱患,斬草要除根,殺人要滅族。待除去了惡犬,女人財帛,爾等只需用手中刀自取之。大索三日,就怕爾等腿軟。」
聽到這裡,剛剛還以為自己也要喪命的傢伙那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那裡管得了其他,更何況,身邊其他人也已經是喜笑顏開,連忙應聲道。
「將軍不愧是吾等匈奴之烈陽,即使是天上的雄鷹也沒有將軍這般銳利的目光。達索定以將軍馬首是瞻,將軍馬鞭所指,即是鳴嘀所向。即是吾等萬箭所至之處。」
這傢伙,這話說的,簡直就是恨不得把劉景鞋子底都要舔個乾淨。又是烈陽又是雄鷹,最後把劉景還比喻成了冒頓,簡直就是舔狗中的舔狗。
劉景卻是高興不已,要知道冒頓可是他最欽佩的匈奴英雄。不由得直接便是一陣哈哈大笑,這便是……欣然笑納了。
……
有人歡喜有人憂,城外的劉景高興了,作為被他攻打的溫文和冉瞻卻是異常的鬱悶。
黎陽北城牆,冉瞻一刀砍死了城牆上最後一名敵人,渾然不在意那人眼神中仇恨的光芒,在把手中直刀,隨意往城牆上一靠,隨手一把抹去臉上的血水。
仇恨啥?又不是他的罪過。戰場之上,生死相搏,原本就不是罪過。要說罪過,也應該仇恨發起戰爭之人。
更何況,他麾下也是死傷慘重。五百精銳,已經死傷一半以上,三千老弱,更是只余千五。連婦孺都死傷數百,他又該仇恨哪個?
更何況,隨著他的動作,赫然間,一個長長的豁口便是露了出來,從豁口中,一股新鮮血水隨著他的動作,也是汩汩而出。
此刻北城之外,除了百八十的騎兵,當初被劉景劃撥到朱誕麾下的炮灰已經是死傷殆盡。不是死在了城頭,就是死在了匈奴人督戰隊的手下。
「阿翁,你流血了……!」
冉良喘著粗氣,今天他也是累得夠嗆,平日里不怎麼吃力的開弓動作,今日卻讓他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直到此刻,他的手還在不自覺的顫抖。
但是看到自己父親臉上的傷口,他又是羞愧,又是自責。父親這是為了救他,才會被人一個不岔,砍傷了面部。但最後卻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是怯怯的說了這麼一句。
聽到兒子的話語,冉瞻面上一松,微微一笑。傷口的出現,讓他的笑容看上去一點也沒有美感,更像是一個臉上長了兩張嘴巴的惡魔。
「無礙,皮肉傷罷了!」
他說這話,卻是安慰自家兒子一句託詞,這傷口可不是如此簡單,不過是不想兒子傷心難過。
冉襄在一旁卻是心情不暢,他看過不少因為傷口發炎死去的士卒,自己兄長臉上的傷口如此之大,又豈是一個皮肉傷可以形容。
但他也是看破不說破,自家侄子也是他的心頭肉。不再糾結這個話題,比起這個,他倒是覺得身後事才是最重要的。
「伯兄,如今西城已經陷落,匈奴人正在城裡到處燒殺搶掠,想來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到吾等這裡。如今北城之外,僅百十騎兵,不若吾等即刻突圍而去。某怕再耽擱下去,即使想突圍也突圍不了了?」
「百十騎兵?」
冉瞻重複了一遍,但言語中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欣喜之色,反而帶著一種莫名的沉重。
「仲弟怕是有所不知,或是裝做不知吧?吾等大小戰事不下數十,與匈奴人更是熟悉不已。當初在鄴城,新蔡王車騎將軍騰在城破之時帶著吾等突圍而且,最後又是一個什麼下場。不僅沒能全身而去,更是死無葬身之地,全家皆卒。匈奴人多少騎兵,憑險一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若是逃跑,兩條腿又豈能快過四條腿?」
冉襄卻是眉頭緊皺,冉瞻之言他也知道。
「話說是如此,但……,伯兄,汝不為吾等著想,難道不應該為良兒考慮。前些日某就有言,讓良兒帶人先退出黎陽,伯兄不許。事到如今,伯兄難道真的就想讓良兒跟著吾等共赴黃泉。」
冉襄的聲音有些激動,引得在一旁打掃戰場和加固工事的一眾乞活軍將士也是停下來手上的動作,看向了冉瞻。
冉瞻卻是一言不發,不知道是無話可說,還是不知道怎麼說,就這樣安靜的看著北方遠處的山巒起伏。眼神中透著一種期待,又透著一種莫名的哀傷。
……
黎陽縣,溫氏大宅。
宗寺祠堂之內,溫文雙膝跪地,身著一身素衣,披頭散髮,面容枯槁。若是溫虎還在,估計他都認不出眼前之人,竟然會是那個最是注重儀容的族長。
溫文到現在還是沒有搞清楚局面怎麼就一下子成了這副模樣。明明去歲偽漢在這魏郡之地,還能納降封賞,就連北邊一些個小士族,甚至只是壁堡之首領的傢伙都封了大小校尉將軍,怎麼到他這裡了,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他不懂,他懊悔,他恨,他更希望自己代替溫虎死在西城外,這樣他就不用承受這一切慘痛的後果。但是他沒有辦法,溫虎已經死了,他還活著。黎陽溫氏中很多俊傑死了,他只能生生的看著。
一個時辰,讓他從天堂直接到了地獄。別人是一夜白頭,他倒好,一個時辰就來了個大變樣。
他不敢出去,不敢看到黎陽城一片火海的情景。他也不願意看到黎陽溫氏在匈奴人的馬蹄和彎刀下哀嚎。他只想跪在這裡,迎接他最後的時光,為自己的愚蠢,做最後的懺悔。
「列祖列宗啊!文不孝,文無用,以至黎陽一脈落到如此地步。文不求祖先寬恕,文之罪過,即使挫骨揚灰也不及償還萬一。文只願祖先保佑,讓吾黎陽一脈可以留下一螅星火,文願付出任何代價,望列祖列宗憐惜……!」
溫文看著高案之上的數十牌位,神情複雜的低聲呢喃。正出神間,祠堂大門哐的一聲,被推了開來。讓溫文也是心頭一顫,但是他依舊看著頭上的牌位。
「唉!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的,列祖列宗啊,請開開眼吧!」
溫文沒有動,在他心裡,也許下一刻就是他身隕之時,能夠安靜的死去,不用遭受痛苦的折磨,未嘗就不是一件好事。
閉上眼睛,靜靜的等著刀斧加身,但是下一秒,溫文卻是直接轉過身去,臉上的死灰和平靜已經蕩然無存。
「族長,吾等援軍至矣!如今正在西城外大戰,還請族長下令,讓族中兵丁近數出城相助?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黎陽城得救之機,當在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