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佛光熄縣外 血色漫州中(4)
熊猛留下的言語雖更會增王月君的懷疑,但四下的姑臧百姓卻顯然完全不會相信這些毫無憑據的說法——在姑臧百姓看來,這隻不過是這位自負的熊將軍因其怎麼也比不過路老爺的威望聲名,這才在路老爺死後想盡一切辦法來誣衊詆毀罷了。
所以方才雖有許多姑臧百姓正暗中痛罵熊猛,但當熊猛忽然便「夾著尾巴逃走」之後,他們當然也沒有更多的心思再放在這位找碴的熊將軍身上。他們只是又一併望向了路峻達的家門,目不轉睛的看著孫百變和楚玉仙將路峻達屍身抬到屋外。
而那些本為熊猛所打斷的號泣之聲,自然也紛紛又響了起來。
但他們的這回的號泣之聲也未能持續多久,因為當他們都看清路峻達的模樣之時,卻又都不禁給愣住了。
於是許多人甚至不禁覺得,也許熊猛方才那番幸災樂禍的言語並沒有說錯,也許這當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
王月君破獲過數不清的大案,當然也見識過數不清的死人模樣。
但像路峻達這樣的死人,她卻還當真沒有見識過。
原來路峻達的屍身要說是被孫楚二人抬出來的,倒不如說是被他二人「請」出來的比較恰當。那被孫百變和楚玉仙抬在中間的路峻達雖確實已是個死人,卻始終保持著那面帶微笑的打坐模樣。若單看其這副模樣,莫說是個死人,連活人都不太相像,只像是一尊被人請出來的佛像。
所以這路峻達之死,竟當真是一副「功德圓滿」的模樣。
所以本都十分難過的姑臧百姓,卻也忽然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該悲傷還是道賀了。
所以就連平日對自己的判斷相當有自信的王月君,都不禁有些懷疑自己這回是不是想錯了什麼地方——倘若這路峻達當真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又如何能這麼安詳的坐化圓寂?
但王月君很快又發現自己想錯了。因為無論這路峻達究竟是不是偽君子,他都死的一點也不安詳。
王月君雖是白吳二人的大姐,卻並不是在每件事情上,都比白卯兒要厲害的。
「大姐,你能不能讓這塊石頭像是從那屋檐上滾下來,打在在路老爺百會穴前面三寸的地方?」王月君忽然只聽身旁的白卯兒低聲說道。
白卯兒一面說,還一面用手中一塊拇指大的小石頭在自己的頂門上比劃了起來,顯是在告訴大姐這石塊應該落在的具體的位置上了。
其實她們三人此時正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用這塊石頭擊中相距極近的路峻達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只是以孫百變和楚玉仙的功夫,若是直接出手,他二人當然也能發現。但若要假裝湊巧是屋檐上滾下的石塊為之,白卯兒就沒有這個本事了。
「好吧,我試試。」王月君點頭說道。
她此時雖尚不明白白卯兒為何要她如此行事,但她知道這個妹妹不會沒有理由便要她做這等失禮冒犯之事,當然也點頭答應了。
……
就在王月君正在計算這石塊究竟應當擲到什麼地方之時。只見那路峻達的大弟子,方才在面對熊猛時十分冷漠的孫百變,此時忽然便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有些顫抖、有些激動,卻最終還是十分悲傷的向著四下的百姓說道:「此番當真、當真是感謝各位鄉親的心意,這麼一早便來為家師送行了。」
他說出這句話時,竟已不禁顫抖的落下淚來。
其實這才是他的真實性子,而他方才面對熊猛時毫不動搖的冷漠,卻只不過是不能在「對頭」面前示弱罷了。
反倒是他師妹楚玉仙倒是勉強還能保持住鎮定,只見她點了點頭,也向著這些百姓說道:「家師在時,最在意的便是鄉親們的生計,只要大家今後能越過越好,我想對家師而言,一定比大家這份心意更令他高興的。」
一干姑臧百姓聽了楚玉仙的話,也拚命的點頭說道:「多謝路老爺,多謝孫公子和楚姑娘,我們、我們不會忘記路老爺恩惠的!」
孫楚二人本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就在這時,他二人忽然只覺手中一震,然後便聽下方傳來一陣悶響。他二人定睛一看,立即便驚住了。
這聲悶響自然便是王月君擲上屋檐,又不偏不倚落在路峻達屍身的頂門之上的石塊落在地上所發出。但要孫楚二人為之驚訝的,當然也並不是這個他二人還以為是湊巧掉落的石塊。
孫楚二人還在驚訝,卻只見四下的姑臧百姓的也拚命尖叫了起來,這些人心中的驚慌,甚至不亞於他們早間聽到路峻達死訊的時候。
這些姑臧百姓雖不可能發現王月君的出手,也並沒看清那石塊砸中路峻達頂門之後,其百會穴上立即便彈出好幾根沾血的銀針,與那石塊一併落在了地上。
但這些人總能看見,這路峻達的頭部忽然便像是好幾處湧泉同時噴涌一般,立即便湧出幾條細細的「血線」,將他自己的屍身,以及抬著他屍身的孫百變與楚玉仙兩名弟子,都染上了不少的血紅色。
……
「卯兒是說,這路前輩之死,正是因為那些銀針的緣故?」客棧之中,只見王月君一臉嚴肅的問道。
白卯兒點頭答道:「不錯。大姐也該知道,這『百會穴』正是取自百川會海之意,是人身上的最大命門,那些銀針雖無毒,就那麼精準打在百會穴上,卻也能要人連反應都沒有便立即身亡。」她頓了頓,又苦笑說道:「我猜這路前輩正是在打坐之時,忽然便遭人從上方暗算,他才會死得如此『安穩』,讓旁人當真以為他是坐化而亡。」
「原來如此。」王月君也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卯兒可曾看出,他的死亡時辰具體是在什麼時候?」
白卯兒搖了搖頭,頗為慚愧的說道:「這種手法我也是第一次遇上,若是能要我去細查屍身,倒還可能明白這點,但只憑方才那樣遠望,我也實在是判斷不出來了。」她微一沉吟,忽然又說道:「只是從那屍身的面目到現在都還未僵硬這點來看,最早也該是在昨日酉時才發生的事情吧。」
「酉時?那不正是我們昨日去找他的時候,難道他當時當真是佯裝不在家中,還是當時已經遭人暗算?」這句話並不是王月君說的,王月君還在沉思,吳小剛卻忽然插口說道。
他昨日酉時接連敲了兩次房門,卻仍是沒有將路家的房門敲開,自然會對這個時辰記得相當清楚。
豈知白卯兒卻又搖了搖頭,責罵道:「笨蛋不要亂插嘴,我說的是『最早酉時』,又沒說一定是在酉時,就算那是晚到半夜才發生之事,也並非沒有可能啊!」
「好吧,看來我又犯傻了。」吳小剛撓頭說道,這回確實是他焦急之下弄錯了白卯兒的意思,他當然也沒什麼能還嘴的餘地。
吳小剛雖沒有還嘴,但本在沉思的王月君卻忽然開口說道:「不,確實沒有那個可能。」
「為什……」白吳二人正想發問,卻又同時停了下來。
她二人並非忽然又不想知道這「為什麼」,她二人會停住不問,只是因為她二人已經不必再問。
因為就在這時,客棧之外忽然便傳來了大批人馬的攢動之聲,只聽其中一人用著十分威嚴的聲音下命令道:「老楊,你帶五個人守住前門,老馬,你帶三個人守住後門,其餘人跟著我進去,千萬別要那謀害路老爺的兇手給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