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崇初書院
天階夜色涼如水。
涼宮，浣衣局。
一名身深色宮裝的瘦小宮女扛著一大袋子的臟衣服，從庭中穿過，行色匆匆。
庭中有一口井，名為華簪井。那是晚上浣衣局宮女們休息談天的好去處，她們搬出自己小小的木凳，圍坐在一起。尤其是在這樣燥熱夏天的夜晚，那前庭後宮的八卦，能在這聽個滾瓜爛熟。
涼宮的夜晚，就數這口井最為熱鬧。
宮女們結束了一天繁重的事務，她們有的拿著扇子，有的換上輕薄涼快的紗衣，腳上趿拉著繡鞋，有的直接抱著整個涼瓜，拿著銀勺坐在井旁，小口小口的吃著。
時不時的，還會有幾個小太監，抱著一碟瓜子兒湊過來，給宮女們分食，大家圍坐一起，從申夫人她七舅老爺的外甥的鄰居的狗咬死了人，能一直聊到黃大人的第十三房小妾的孩子是個野種，黃大人的頭上，比他們這浣衣局的樹還要綠上幾分。
若是大涼後宮佳麗三千，嬪妃們環肥燕瘦，鶯鶯燕燕，各美其美，是這後宮不可不提的風景，那麼這浣衣局，則是夜晚的大涼後宮另一道別緻的風景線。
那深色宮裝的小宮女瘦小的手臂有些不堪重負，不過好似想到了些什麼，她扯了扯嘴角。
路過華簪井的時候，魏姑姑「哎」了一聲，喊住她。
看著她滿頭大汗的樣子，魏姑姑開口：「我說，」話沒說完，魏姑姑皺了皺眉，偏過頭去，壓低了聲音，問旁邊的宮女，「這個小宮女叫什麼來著？」
她太不起眼，姿色平平，還面黃肌瘦的，像一根木頭。平時幹活總是默默的在一旁自己埋頭苦幹，即使是有人想偷奸耍滑，把自己的活兒交給她，她也從來都不拒絕。
她好像很好說話，但是事實上，她在浣衣局說過的話，就是那麼寥寥幾句罷了。
話也很少，笑容也很少，就連表情都很少，彷彿連呼吸都比別人稀薄。
就連大家晚上幹完了活，坐在一起閑談的時候，她也很少加入，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在一邊干著沒幹完活兒。
事實上，那些活本可以明天後天大後天再去做，她卻總是低著頭，話也不說一句，除了幹活、吃飯、睡覺，每天再無其他。
「奴婢也沒記住……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十二？十三？」
魏姑姑旁邊的亦箏捂著嘴，湊在姑姑的耳邊嘀咕著。
十一把自己肩上的大袋子有些吃力的放在地上，挺直了背脊，目光落在地上，也不抬頭看人，聲音很低，卻很恭敬：「奴婢十一。」
「啊，十一。」
亦箏尷尬了，俏臉一紅，不再說話。
這不能怪她，這個小宮女在浣衣局沒什麼存在感，和她相熟的人也沒幾個，能記住她名字才怪。
「好，十一，」魏姑姑點點頭，又沖著叫十一的小宮女招了招手。
「別幹活了，過來歇歇。」
魏姑姑和宮中其他掌事的人不同，待人和善得很，哪怕是她們這些小宮女，也當成自己孩子在疼。
這十一雖不惹人注意，活卻沒少干，魏姑姑對這個人沒什麼印象，但是十一認認真真做事還是看在眼裡的。
「是，姑姑。」
十一的眼睛眨了眨，亦箏似是覺得自己之前說錯她名字的事有些傷人，想了想，把自己的木凳騰給了十一。
「那個……十二，不是，十一，你坐！」
十一想推脫，卻被亦箏整個人給按了下去。
她有些惶恐，但又不好再站起來，只得從了亦箏。
炎內侍打量了十一幾眼，搖搖頭。
這浣衣局的宮女個個生的盤正條順，各有特色，歷代從浣衣局出去的貴人娘娘也是不少，唯獨這個十一，不說浣衣局第一丑，那也該是第二丑了。
難怪他之前對這號人物也沒什麼印象。
沉悶枯燥，不會來事兒，甚是無趣。
結交之心淡了下去，他移開視線，清清嗓，有幾分神秘的對著華簪井旁邊兒的幾位說：「我說諸位，我們東殿的那位……最近是吃不好睡不好。你們當是為了誰？」
亦箏嗤笑：「你把我們當傻子唬呢！王姬與宣武大將軍的婚約，從她十歲那年就定下了。這宮裡誰不知道？」
炎內侍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搖頭。
「錯。」
「難不成是新上任的李大人？人人都說那李大人生的極好，跟畫里走出來的人似的。」
又是一道聲音插進來，嗑著瓜子的素心猜測道。
「生的極好？那又怎的，我們國師還是從天上下凡的神仙哩！」
另一邊，很快就有人對這句話提出異議，那個人說完這句話，大家全都鬨笑。
十一抬眼去看，是平時最愛偷懶的雲浮，雲浮總喜歡偷偷溜出宮去，她的活總是由十一幫忙完成。
十一正坐在他們中間，這些話，自然也一字不落的入了十一的耳朵。
可是，除了凌波王姬之外，其他的幾位，十一都不知道是何許人物。
因為她在宮中遇見過王姬的八寶輦幾次，平時也為王姬濯洗過幾次華裳，王姬的衣服又華麗又好看，花紋繁複，圖案精緻，光是摸著就讓人心生羨慕。
所以……雖然不知道王姬長什麼樣，但是，那該是個極為好看的人。
十一雙手放在膝上，坐得端端正正，心神不由得被炎內侍的話牽引著走。
「哎呦喂，我的雲浮小祖宗，你可真是冰雪聰明！」
炎內侍雙手一拍，對雲浮稱讚不絕。
雲浮愣了，難以置信：「還真是瞧上我們國師大人啦？」
炎內侍沒說話，嘆道：「你們整天深鎖宮中，自然對外面的事一概不知。幾天前，鎬京南郊的風岳縣出了那麼號人物，開辦書院，遊說講學，此舉轟動整個京都，甚至連周天子都驚動了。」
「書院？什麼是書院？」
有人這樣問。
「這書院，著實是開天闢地來的第一樁壯舉。」
炎內侍有些感慨：「那書院對外宣稱，有教無類，只要是一心向學的人，無論身份卑低微還是高貴，都有資格前去求學。」
一片嘩然。
雖然大涼是周國的諸侯國，但是等級制度依舊森嚴。只有貴族才擁有學習文字的權利，對於平民百姓，更是奢望。
而平民百姓，只可識得一些簡單的文字，如果偷偷讀書，一旦被發現，按照大涼律例，當處以腰斬之刑。
不知何時，十一已經被炎內侍話里提到的事物所吸引，一雙眼睛亮亮的看著炎內侍，一臉期待，似是等待著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