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凌波王姬
十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坐在矮牆之後。
若那真的是神仙,她身份如此卑微低賤,還是不要去驚擾到他。
與神仙作伴看月亮還是頭一遭,十一心裡被填的滿滿的,她立刻跪在矮牆后,姿態再不敢隨意,十分虔誠。
她就這麼坐在這裡就好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打破這裡的寧靜。
「陸氏羲和,你好大的膽子!」
壓低的女聲裡帶著急迫也帶著羞窘。
十一扒著矮牆,從斷裂的牆縫偷看,華服女子怒氣沖沖直奔樹下的男子而去,樹影綽約之間,那女子揚起纖細的手,將手上的東西舉至他眼前。
「明知是我送給你的環佩,為何遣人歸還於我?」
雖看不清女子的臉,可是她身上那件裙子的紋路和花樣,十一借著月色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凌波王姬的常服。
凌波王姬是涼王的第十一女,因是小女兒,性格又是與涼王最相似的子嗣,平日里,受盡王的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十一曾聽聞凌波王姬以打殺宮人為樂,今日一見,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把眼前這樣一個女子跟傳聞之中的冷血王姬聯繫到一起的。
「國師大人是當真不明我的心意,還是在躲我?」
那男人的沉默逼得凌波王姬一點一點收回自己的手,她含著眼淚,側著頭望他。
「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得到你的心。」
她跌跌撞撞退後幾步,語調漸漸弱下去。
這話擲入十一的耳朵,不亞於平地驚雷。
她瞪大了圓圓的眼睛,使勁兒看那個樹下的「神仙」。
原來那就是國師啊。
是長得好看的國師大人,是為大涼百姓歃血開壇求雨的國師大人,也是開設崇初書院……教貧民識字的國師大人。
十一抓在牆上的指甲緊了緊,心裡漏跳了幾拍。
凌波王姬垂著眼皮,不肯去看眼前的人。
「王姬言重了。」
男人的聲音似嘆,淡淡消散。
「玉佩是君上在您尚未出生之時,於鎬京朝歌各地遍尋能工巧匠耗費多時精心製成。君上的好意,臣愧不敢當。」
「到底是玉佩愧不敢當,還是我這情意不敢當?」
王姬站直了身體,一張明艷的臉暴露在月光之下,凄楚又動人。
國師微微低著頭,唇角帶著無奈的笑,表情卻有幾分悲憫。
「臣的老師曾經說,世間所有痴纏皆是虛妄,唯這光陰最赤誠。這光陰里的人,是眼前人。光陰外的人,自有他的去處。」
「宣武將軍是王姬真正應當在意的人。」
國師負手而立。
「光陰外的人?」
凌波王姬不大懂國師大人的意思,但也能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他在暗示她,她和宣武將軍還有婚約。
「若你想說你是光陰外的人,那我也偏要把你拉入我的紅塵里。」
「王父那麼寵愛我,只要我去哭一哭,他肯定會替我做主,毀了這婚約,那宣武將軍又算得了什麼?他妨礙不了你。」
凌波王姬擦乾眼淚,神情倔強。
「我只問你這一句,若我凌波一心想嫁與你,你陸羲和娶還是不娶?」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就算是十一腦子再笨,也知道自己今天撞破了一個怎樣的秘密。
這個秘密足以毀滅她。車裂也好,腰斬也罷,若是被人發現她一個宮女知曉了這樣的秘聞,她可以有無數種花樣盡出的死法。
十一瑟縮在矮牆之下,面無血色。
她要逃離這裡。
她必須逃離。
「恕臣,難以從命。」
國師大人淡淡啟唇,眉目如冬日最寒冷的那抔冰雪,沒有因眼前凌波王姬的眼淚泛起任何波瀾。
凌波王姬身子顫抖,十指蔻丹狠狠的嵌入掌心,可那不及她心頭半分的恥辱與痛。
她一生驕矜,佔盡這世間最上乘的愛,偏偏不能得到眼前的男人。
她知道陸寒昭不喜她跋扈,就儘力收斂,終是忍不住,找了宮人遞自己的玉佩給他。
她頭一遭為了心頭所愛放下身段,卻落得這樣的結局。
「陸羲和。」
「這話……我今日記下了。早晚有一日,你會跪在我和父王的面前,哭著求娶我。」
不知不覺,似乎她又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王姬,盛氣凌人,不可一世,只要她想,她可以用盡一切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
想到這,凌波王姬無聲的笑了。
「咚——」
凌波王姬注意到這冷宮附近的異響,眸光驟冷,迅速的朝著矮牆看去。
十一捂著小腿,早就嚇得慘白了臉色。
她本想偷偷溜走,沒想到跪的時間太長,腿上難受,站起來的時候碰掉了牆上的碎石。
「何人?滾出來!」
凌波王姬怒斥。
十一渾身顫抖,死死的抓著矮牆,挪不動半分腳步。
她弓著身子,一點一點的蹲下去,祈禱王姬不會走過來。
可是她想錯了,還沒等蹲下去,頭上忽如其來一股巨大的力道,讓她失去重心,重重朝著後面栽去。
頭上火辣辣的疼,黏糊糊的液體流下來,十一疼得眼淚直流。
還沒等十一有任何反應的時間,她的頭髮就一把被人抓住,朝後扯去,十一艱難睜眼,看到了凌波王姬那張因憤怒而猙獰的姣好臉龐。
隔著眼前的血,她也能感受到王姬身上的殺氣。
「你,剛才聽到什麼了。」
王姬極力掩飾自己的惱怒和窘迫,眼神駭人,可十一知道,不管自己說什麼,凌波王姬都不會信。
「王姬……奴婢什麼都沒聽到……」
太疼了,頭上好像豁開了很大的傷口,被扯住的頭皮也很難受,十一咬唇,強忍著痛楚,聲音微弱。
「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
王姬面容嘲諷,從袖中擲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摔在十一的臉上。
「若你今日自裁於我面前,我就相信你什麼都沒聽到。」
十一躺在地上,那個尊貴王姬就站在她面前,睥睨著她,彷彿看著一隻要被碾碎的螞蟻。
她的無地自容,她的紆尊降貴,似乎都在今晚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出口,一瀉而出,發泄在眼前這個命如草芥的卑賤宮女的身上。
彷彿現在只有十一死了她才能開心一點。
十一一點一點伸出手,握緊胸前那把匕首。
那把刀冰冰涼涼的,不知道劃在脖子上的時候會不會很疼。
樹下的男人終於抬起眼皮,朝這邊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