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田園多逸事
雲府門前,下人們早已退了乾淨。奶娘顧氏朝任忠瞪了一眼,然後又朝任微那邊努努嘴,一甩袖子便走。
任忠心知肚明,擔憂地望向女兒痴痴而立的背影,暗嘆一聲,走到她身邊:「阿微,人已經走了,咱們進去吧。」
任微不知道父親所說的「人已經走了」,是指回了自己院落的雲氏姐弟,還是那個清風拂月般離去的男子。她有些恍惚地轉過身來,神色間尚透著幾許怔忪和落寞。她低頭瞧著被日頭曬得醺醺然的地面,喃喃自語道:「他可曾瞧見我,可曾瞧見?」
思索了一會,她又緩緩抬起眸子,聲音里詭異地帶出一絲急切的興奮:「是了,他一定是瞧見了的。我離阿田那麼近,離他那麼近,他怎麼會瞧不見我,他定是瞧見我了!」
她肯定地點點頭,繼而面上浮起一絲羞赧。可是轉眼,她的聲音又低落了下去:「阿若也離他很近啊,他只跟阿若說了話。明明我和阿若都站在他面前,他卻只跟阿若說了話……」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裡帶了哭腔,眼眶也紅紅的。
任忠嘆息一聲,拍拍她的肩,勸慰道:「阿微,玉世子那般的人物,你就不要想太多,這樣對你……不好。」
「可是父親……」
任微還想說什麼,任忠打斷了她的話:「有些事情,既然強求不來,還要你自己看開些才好。父親沒別的心愿,只希望你平安喜樂地過日子。」
腦海中,巍峨的城樓上佇立的那一抹碧色倩影一閃而過。他搖搖頭,心裡對自己說道,這孩子也是個痴的,但願她不要像我這樣才好,否則一個人自苦一輩子,偏偏還不得與旁人傾訴。
又低低地苦笑一聲,對任微道:「莫要多想了,走吧。」
任微沒有再言語,只是一步一步地跟隨著任忠的腳步。大門闔上時發出沉重的悶響,這時她彷彿被驚醒了似地抬起頭,頓了頓,目光緩緩轉向雲府深處——瓊花玉樹掩映之下,那個依水臨風,植滿菡萏的院落,眸子里漸漸浮起一片陰冷。
雲田所居的院落就在菡萏苑的西邊,也是雲府的主院之一。進入園內,但見庭院四四方方,深邃空曠,房舍前頭的大片空地不置一物,地面用細沙鋪就,猶如一個小校場。西北牆角倒是立著一株合抱楓樹,冠蓋如傘,遮蔽了一大片場地。
雲田停住腳步,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對寂春道:「這樹杈倒是越長越粗啊,不知道如今能吊起多重的人呢?」
寂春一路上都想把他的手甩脫,無奈少年的手就像鐵鉗一樣牢牢卡住她的腕部,沒能如願。她正惱火,又聽出他言語中挑釁之意,立刻硬起嘴來:「願賭服輸,既然比武輸了就該吊上一夜,這是事先約定好了的。哼,沒想到某人事後居然跑到我母親面前哭鼻子,害我被關了兩天柴房。」她不屑地扭過頭,嘴裡嘟囔,「飯也不給吃,差點被餓死在裡頭呢。」
顧氏疼愛維護自己,雲田自是知道,所以和寂春比武輸了,又被吊了一夜失了面子后,就跑到她那裡撒嬌,打算讓寂春挨頓訓斥,好挫挫她的銳氣。可是他萬萬未曾想到,寂春居然受到了那麼重的懲罰。
可是那時誰也沒有告訴他,他一直以為事後寂春不見了人影是因為挨了訓斥,不好意思見他。
想到之前的自以為是,少年身子一僵,眸中流露出一絲愧色,握住寂春的手不免緊了緊,低聲道:「對不起,以後不會了。」想了下,又道,「要不,我把『十月』送給你,算是賠罪吧。」
「『十月』是誰?」這麼奇怪的名字。
「就是那匹白蹄赤兔。」
寂春沒想到他會如此,有些意外。在她心目中,雲田的性子可是又彆扭又任性的,現在她只是隨便抱怨了幾句,這位身份高貴的主子郎君居然向她道歉了。
看他神色不似作偽,臉孔也不由地紅了紅,故作輕鬆地道:「無需如此,本姑娘向來大度,不會與你計較。那什麼『十月』,我留著也沒地方騎。」
「你……」雲田一下子笑了起來,微挑的眼眸亮晶晶地瞧過來,卻沒有說下去,「那讓它先跟著我,待有了空,咱們一起騎馬去。」
寂春的臉更紅了,嘟囔道:「誰要跟你一起騎馬。」望了望虛掩的房門,小聲道,「女君在裡頭,肯定有話跟你說,我就不進去了。你剛回來,府里還有許多事要準備,母親忙不過來,恐要找我。」
「好。」這次雲田倒是好商量,立刻放開了她的手。望著寂春逃也似的背影,低低地笑了起來。
安排完死去的兩個侍衛的後事,雲若揮退眾婢,一個人靜靜地跪坐到矮几后,面前一杯清茶,白霧裊裊。
這個院落曾是是父親雲措年少時的居所,成親后和母親一直住在他親自設計督建的菡萏苑。後來為了一些事母親搬進了佛堂,而父親苦求無果后也回到了這座院落。及至母親過世,父親一直住在此處。十年前父親遠戍邊陲,這個院落就划給了雲田,才更名田園。
雲田是父親唯一的嫡子,自然從小習武。雲若記得雲田當時剛過完五歲生辰,成日里拿著父親所制的竹劍四處比劃,不知打破多少物件擺設。有一次適逢羅國公府的女眷來訪,雲田的竹劍划傷了羅家大郎的胳膊,惹來母親一頓斥責,還被揪去佛堂罰跪。
母親過世,父親遠戍,自己也被送去鹿鳴島,若大的雲府里只剩阿田一人,雖有忠叔顧氏等人照顧,但小小年紀便獨自支撐門庭,其中心酸艱難,可想而知。
一踏入房門,雲田就發現自家阿姐眼眶泛紅,知她心中難過,在她身旁坐下,攬過她的肩,輕聲道:「阿姐怎地又哭了,眼睛比兔子還紅,小心讓下人瞧了笑話去。」
雲若回過神來,拿手捶他:「如此消遣阿姐,仔細你的皮!」
雲田立即抱頭:「阿姐饒命!」
嬉鬧了一陣,雲若靠著扶手,漫不經心問道:「你與寂春是怎麼回事?」
「呃……什麼怎麼回事?」未曾想姐姐有此一問,一時想不好怎麼回答,雲田決定先裝傻。
你那點小心思瞞得了誰?
雲若撇撇嘴,裝吧裝吧,總有裝不下去的時候,現在姑且不管他們。拍拍他的手,問起正事:「我問你,不在書院好好念書,回京來做什麼?」
「人家不是想阿姐了嘛!」雲田嬉皮笑臉,又想矇混過去。
「啪」,腦門上已挨了一下,只聽雲若寒著聲道:「休要糊弄於我,老實說,你是不是私自跑出來的?」
雲田瞅瞅姐姐綳著的俏臉,吐吐舌頭,心知這回混不過去,只好一邊拍著雲若的背替她順氣,一邊老老實實交代:「我說了你可千萬莫氣,我、我的確是私下裡跑出來的……」
「為何?」
在雲若靜靜地注視中,雲田慢慢停下手來,垂首良久,才小小聲道:「我想從軍。」
「什麼?」雲若以為自己聽錯了。
「阿姐,書院里的夫子們只會捧著書冊之乎者也,張口閉口聖人云雲,誰耐煩學這個。況且依大夏律,男子十五可從軍。我乃堂堂鎮國大將軍的嫡子,自然要像父親那樣,橫刀跨馬,馳騁疆場!」
「善戰者善謀,無謀怎上得了戰場,書院里教的不止是之乎者也,還有兵策和謀略。不行,你得回去!」
還有兩年就結業了,到那時再提入伍也不遲。
「反正說什麼我都不會回去了,回京路上玉世子已派人去了尾南山,向山長和夫子們陳情,書院已經允我肆業了。阿姐你瞧著辦吧!」
他一口氣把話說完,賭氣似地把身子往後一倒,直接仰躺在地板上,閉目裝死,實則是不敢看他姐姐青黑如鍋底的臉色。
居然把後路給堵了,好小子,真有種!
雲若氣得嘴唇發抖,拿指尖掐他臂上硬肉。
豈料這廝漲紅了臉孔,只管死撐,一動不動,也不吭聲。
到底是心疼弟弟,雲若重重一哼,手上的力道減下來,最後把他一推,背過身生起悶氣來。
就這樣靜默了半晌,誰也不肯先服軟,房內氣氛尷尬無比,直到門外傳來婢女的輕聲嬌喚:「小郎,膳食準備好了,可要婢子拿進來?」
雲田心下正鬱悶,不耐煩地朝門外叫道:「不吃,拿走拿走!」
那婢女顯然不甘心就此離去,躑躅再三,還想出聲再喚,「咣當」,一個物體直線飛過來重重砸在門板上,那婢女頓時嚇了一跳,踉踉蹌蹌地退了下去。
「這是幹什麼?」雲若冷著臉問。
「心情不好!」雲田梗著脖子回答。
「心情不好就要扔我的杯子?」
「什麼你的杯子……呃……」雲田一愣,「原來是阿姐的杯子啊,我還以為……呵呵」
見濕淋淋的水漬漫了一地,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思慮半晌,終於,下定決心,猛一拍大腿,大喝一聲:「也罷!」
雲若嚇了一跳,緊跟著那張嘻嘻笑的俊臉猛地擱在自己肩上:「阿姐,咱倆和好吧?」
雲若想說好,剛張嘴又意識到不能讓他太得意,以為自己輕易原諒了他,於是裝作沒聽見,繼續一動不動,保持高冷姿態。
雲田見自己舍下面子服軟,姐姐卻依然無動於衷,頓時不滿地指責道:「你這樣苛待自家阿弟,母親大人知道了可不能瞑目了!」
雲若氣得又想掐他,轉頭看到他可憐兮兮地表情,嘴上先軟了下來:「好吧……不過你可要答應我,既然留了下來,就要勤加練武,不能懈怠。」
「我曉得我曉得,多謝阿姐!」
雲田見目的達到,安下心來,便坐著朝她連連作揖,活像只耍寶的猴頭。
雲若生怕被他看到自己綳不住的臉皮,趕緊轉過身去。
雲田暗自吁了口氣,傷感地自言自語:「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你說什麼?」雲若倏地回頭。
「沒什麼沒什麼!」雲田趕緊擺手,「我說阿姐果然大人有大量。」
雲若狐疑的地瞅了他一眼,倒不再說什麼。
「小郎,用膳吧?」寂春清潤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雲田立刻嚷道:「快拿進來!」
寂春跪坐在案幾邊忙活,雲田不時眯眼瞧瞧她,嘴裡不住地抱怨:「怎麼才送來,想餓死本郎君吶!哎,那荷葉雞擺那麼遠,本郎君如何夠得到?還有這兔肉時菌,快快拿遠些,最近總吃這個,瞧著起膩!」
寂春忍著聒噪,將膳食快速布置好。
雲田拿筷子撥了撥放到面前的魚肉,一臉嫌棄:「這種魚恁多刺,如何下口!」
彆扭!有話何不直說。
雲若素手一揮:「寂春,剝刺」,然後朝弟弟挑挑眉。
雲田跟著眉毛一挑,又彎了彎眼睛,薄唇無聲地說了一句「知我者,阿姐也」。
寂春不敢違逆,忍著把整盤魚扣到他臉上的衝動,跪坐在他身邊悶聲剝刺。
雲田眯眼瞧了她一會兒,心安理得地吃喝起來,越吃越快,到後來活像餓死鬼投胎。不一會兒功夫,整大盤魚就被消滅得乾乾淨淨。
雲田一邊大口吃大口喝,一邊還不停指揮寂春夾菜盛湯,小姑娘被他指使得團團轉。
雲若在一邊瞧他吃得嘖嘖作響,忍不住也抹了把嘴角。反正房裡沒旁人,也順手抄了個水晶肘子大口啃起來,還不時嘖嘖,連呼好吃。
寂春瞧瞧這個,瞧瞧那個,嘴角抽抽,心裡盤算著要不要把母親叫過來,讓她好好教教這兩位什麼是世家儀態。
吃了個七八分飽,進食的速度終於緩了下來,雲田騰出嘴和他姐商量:「阿姐,這次回來你也不走了吧。你瞧,你去了南邊這麼些年,我一人在府里,有事兒也沒個人商量。咱們從今往後都要在一處,誰也不用離開誰了,你嫁人了我也跟著去……」
話還沒說完,「啪」一聲脆響,腦門挨了一下,只聽他家阿姐羞怒道:「說什麼呢?不理你了!」
「嘻嘻,阿姐休惱。」雲田揩揩腦門上的油指印,湊近雲若的耳朵,「阿姐已經及笄了,不正是要議婚的時候,對於親事,你是如何想的呢?」
「能如何想?」雲若白了他一眼。
畢竟還是個姑娘家,提到自己的婚事,平日里臉皮再厚如今也有些擱不住,凝白如玉的臉上隱隱泛出一抹霞色來,幾與鬢邊的珊瑚流蘇爭艷,只是半個肘子尚擱在嘴上大啃,場面有些違和。
她默默吃著吃著,停了下來。視線不自覺地飄到腕間,系在彩色絲繩上的瑪瑙墜子鮮紅如血。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細白的牙齒繼續一下一下地啃咬托在手上的肘子,身子卻有些扭捏地往旁邊側轉,不肯看向一直等她回話的弟弟。
雲田瞧她那副樣子,頓時樂了,正要取笑她一番,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眉頭一蹙,有些遲疑道:「這次七夕過後,宮中怕會有旨意下來替阿姐指婚,以我雲家家世,將你攬入天家也有可能呢。」
「什麼?」雲若一怔,「你哪裡聽來的?」
「玉世子說的。」
提到蕭月,雲田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欽服,頓了頓,又對雲若道,「阿姐若不想進宮,就要早做打算才好。」
雲若頓覺失了幾分胃口,雲田卻還沒發現姐姐的異樣:「不過嘛,父親不在家,弟弟我就是這府里府唯一的男丁,阿姐的婚事還得先過我這一關。」
他嘻嘻笑著看向雲若,卻發現她正蹙眉望著自己。
「怎麼了?」他抹抹嘴,疑惑地問道。
「他怎麼知道這些,又為什麼告訴你?」
救了雲田可以說是順手而為,可是蕭月為什麼要對將軍府女君的婚事如此關注,兩府一向沒有交集啊。
雲田拍拍大腿:「這就是玉世子平易可親之處。你想啊,人家好歹也是宗室,有些消息自然來得比咱靈通。我聽說啊,玉世子身子骨不行,醫正也沒轍,所以一年到頭在外尋訪名醫,哎,可惜了。」
想到蕭月俊美無疇,風華絕代,這樣一個絕世美人卻年壽不永,雲田大感其慨,惋惜不已。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又湊近雲若問道:「阿姐,你在外多年,可有聽說神醫仙藥什麼的?」
「沒有。」雲若回答得十分乾脆。
那個破島上統共就只有三人,島主師父,師兄和她自己,哪來的什麼神醫。仙藥就更沒有,魚蝦蟹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可惜了,否則讓他做我的姐夫倒是不錯……」雲田低聲自言自語。
「什麼?」雲若偏過頭問。
「啊,我說沒有神醫仙藥,玉世子的病怕是麻煩呢。」
肘子啃得差不多了,雲若把骨頭朝盤子里一扔,嘬著手指,問起雲田遇到劫匪的事兒。
「那伙賊人黑衣蒙面,身手十分了得,十餘人組成劍陣,圍著我等三人剿殺。至於他們的武派路數,我卻是不識得的。只知招式極其詭異,見所未見。」雲天撓撓頭,偷瞄了寂春一眼,見她表情沉重,若有所思。
「怎個詭異法?」
「怎麼說呢?」雲田面色有些發白,斟酌了一下道,「就是他們並不挑人的旁處攻擊,而是專攻人的心臟部位。無論我怎樣躲避,他們的劍尖始終對著我的心口。只要我力竭或者避閃不及時,就會被一劍刺穿心臟。」而不是其它部位受傷。
「這事兒都怪我,若不是我只顧貪看沿途景緻,耽誤了宿頭,也不會撞上那群人,阿武與李鳴也不會為了護我,一前一後擋住來劍,被他們殺死。」
雲田沉默了下來,手掌緊緊握著案角,幾乎要將它掰下來。
阿武是小蘇的哥哥,自小在府中長大,知根知底;李鳴雖然是後來進府做的侍衛,但為人沉穩,辦事穩妥,一直頗受任忠賞識。所以雲田離京求學,任忠才會挑了這兩人做他的貼身侍衛。幾年下來,朝夕相處,主僕情分更是非比尋常。雲田眼見兩人為了護他而死,若不將事情查清,為他們報仇,恐怕他這一生都無法釋懷。
知他心裡不好受,雲若撫著他僵硬的脊背,低聲道:「逝者已矣,多想也無益。如你所說,那些人劍法詭異,並不常見,躲不過去也在常理之中。兩位護衛的身後事已著人去打理了,我們雲府是不會虧待他們的家眷的。」
雲田點點頭,默默地坐著。
寂春有些擔心地望著他,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沒有作聲。
雲若思索了會,問道:「你曾經得罪過什麼人么,為何他們非要置你於死地?」
聞言,雲田深深蹙起了眉頭,這也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不管在京城還是在書院,他的人緣還算不錯,有時候勛貴家的子弟們在一起多少有些齟齬摩擦,但也只是小打小鬧罷了,犯不著派人暗殺。更何況身為鎮國大將軍府唯一的嫡子,誰有那個膽子真和他過不去。可那天在樹林子里,那些人見了他們二話不說拔劍就刺,極其心狠手辣,劍劍都是殺招。
「還有,你下山回京是臨時起意,還是一早就做了準備?事先可曾跟人說起過?」雲若又問。
書院里課業雖然乏味,卻也還沒到完全不堪忍受的地步。這次下定決心離開書院,有一大半的原因是雲田聽到了一些傳言。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雲若正色問道。
「咳……是這樣的。我們書院有個叫李墟的,比我早到三個月,是隴右李氏的一個旁支庶子。因為出身低,平日里受了不少欺負。那小子向來不言不語,挨了打也不吭聲,老實得過了頭。有一次被人按在泥坑裡狠揍,我瞧不過眼,出面救了他。他也不稱謝,還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有天晚上突然神秘兮兮地來找我,說得了消息,京畿大營要招募新兵,訓練之後擇優提拔,還再三保證說這消息絕對可靠,問他消息來源,他又不肯說,後來還玩起了失蹤。我心裡惦記著這事兒,才決定偷偷下山,進京核實一下。」
他覷了下雲若的臉色,又說道:「此事應當不假。我被玉世子救起后,也向他問過此事,他道陛下的確有這個意思,但是廷議時遭到一些人的反對,這事兒就先擱置了。」
雲田說完,一仰頭喝盡寂春遞給他的湯。
雲若手指敲了敲幾面,心中發冷。
那隴右李墟不過是李家一個小小的旁支庶子,對朝堂秘事居然知道得那麼清楚,還好死不死偏偏向鎮國大將軍的嫡子透露,這心計,就絕不單純。以阿田那等不安分的性子,既得了那樣的消息,如何按捺得住!
那玉世子蕭月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雲遊在外也能將朝廷動向了解得這麼清楚,若說他心志淡泊,只想做一名富貴閑人恐怕任誰也不信。
只是蕭月救了自家弟弟,此人皮相又十分出眾,阿田已被他深深迷惑。就算自己把他的意圖說出來,這個傻弟弟恐怕非但不會信,說不定還會怪自己疑神疑鬼,不識好人。
倒是陛下的心思值得推敲。京畿天豐大營十萬兵馬,向來由申家人把持,如今統領大營的是培王府嫡長子申伯符。整個大夏,若論權勢,除了天家,能與雲府不相上下的就數這培王府。雲府雖執掌四十萬大軍,數量遠勝京畿大營,但全部鎮守在河西燕回關一帶,非召不得回。申家勢力雖然不足以改朝換代,但畢竟出了一個太皇太后,一個太后。在陛下尚未立后納妃的情況下,整個後宮,幾乎就是申氏的天下。
據傳申家還會再出一個皇后,譜寫一門三后的佳話。所以和雲府的低調處世不同,申家行事素來張揚,其女兒皆自恃驕矜,跋扈專橫,連公主也不敢觸其鋒芒。聲勢煊赫之下,陛下要招募新兵進京畿大營,明擺著是要安排自己人。既然要提拔,必然有人要退下,申家的兵權被削弱,兩宮太后如何肯答應。
姐弟倆正討論此事,門外傳來任忠的聲音。
寂春過去開了門,任忠領著十來個年輕的小廝和婢女進來:「小郎君,這些是府里的家生子,手腳都勤快,您剛回來身邊缺人,看要不要挑幾個留下?」
「不要,本郎君愛清靜,見不得人多。」雲田一口回絕。
「總得有人伺候您起居吧」任忠老臉陪著笑。
「唔。那就……」
雲田眼珠子轉了轉,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見狀,那些小廝倒還穩重,幾個小婢面生紅暈,偷偷盯著那根修長的手指,暗暗期盼著它指向自己。
可惜那根修長好看的手指根本沒有朝這邊指來的打算,而是直接轉向雲若身後——奶娘顧氏的義女正寂春面帶不虞地打量著那幾個春心萌動的小婢,小嘴抿得緊緊的。
雲若迅速將將那根手指朝另一方向一掰:「就他倆吧。」
被指到的兩個清秀小廝真真心明眼亮,立即伏跪拜謝。
跟著小郎君,不管是在府里還是走出去,他們的身份都大大不一樣,也算是出人頭地了,繼而他們的父母家人都面上有光,在府里的地位再不同從前。
真真是大運臨頭了!
二人滿面喜色,恨不得多叩幾個頭。
突生變故,雲田還懵懵的,過了半晌才醒悟過來。
「安分點。」雲若瞪眼警告他。
那幾個小婢期望落空,早已忍不住掩了面嗚咽起來。任忠手忙腳亂地把這些人趕出去,只剩下兩個被挑中的,一個叫阿全,一個叫阿半。兩人是堂兄弟,都是家生子。兄弟倆機靈得很,跑過來一個捏肩一個捶背,把個雲田伺候得吱哇亂叫。
「阿姐!」
彷彿沒看到他那哀怨無比的眼神,雲若整整衣袖,施施然起身,叫上寂春從他面前緩緩走過,跨出房門時突然回頭朝他扮了個鬼臉。
把寂春留給他?
笑話!放了寂春過來,還怎麼拿捏這個不聽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