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相負又何如

第75章 相負又何如

「哼,好大的膽子,皇兄的賞賜你也敢不接?!」

宜容長公主徑直踏入殿中,身後跟著的是謹小慎微一臉忐忑的宜蕙長公主

太皇太后將茶盞一頓,發出刺耳的聲響。

聽到聲音,林奴兒情知不妙,給身旁的一個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會意,匆匆而去。林奴兒自己跑進來,跪在殿角請罪。

「娘娘息怒,是老奴犯渾,見娘娘守孤深宮,終日鬱郁,唯今時格外開懷,於是想著天家血脈,自該濟濟一堂方為和美,因而兩位長公主前來探望,老奴並未加以阻攔。娘娘若要降罪,只罰老奴一人便好,兩位長公主實屬無辜。」

太皇太后冷冷道:「壞了規矩便是錯,你要罰,兩位長公主也不得免。來人!」

呼啦啦湧進來好些個宮人,立在一旁等候命令。

宜容長公主和宜蕙長公主早慌得跪下,後者頓首在地,抖瑟不敢言語,而前者卻忍不住為自己高聲辯解:「宜容只是太過想念皇祖母,擔心皇祖母飲食起居。素日不得門而入也就罷了,今日聽聞陛下和雲氏女也在,才急慌慌趕來看望皇祖母。皇祖母非但不能體察孫兒一片孺慕之心,還說要懲罰宜容,宜容不服!」

太皇太后冷笑一聲:「倒是生就了一張利嘴,也不知素日進學都學了些什麼,那些女史知不知道她們教出了這樣一個目無尊長,不知進退,只會砌詞狡辯的學生?虧你還是受封的長公主,說出去簡直丟了哀家的臉面!」

宜容呆了,臉色煞白,不敢置信喃喃念著:「皇祖母……」

突然想到什麼,她猛地朝雲若投去一束惡狠狠的眸光,咬牙切齒尖聲道:「雲氏阿若,是你吧?因我在七夕宮筵上讓你挪位失了顏面,你就懷恨在心,挾私報復。表面裝作大度懂事的模樣,背後卻在太皇太后和皇兄面前詆毀於我,否則鳳棲之所,你可以無命而入,我為何不可?」

太皇太后聞言大怒:「混賬,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她拖下去?還有你,」她指著林奴兒冷冷道,「既然你心疼她,連何為本分都不知道了,那便一道下去領罰吧!」

宮人們一擁而上,宜容公主死命掙紮起來,一邊掙扎一邊胡亂哭喊告饒:「皇祖母,宜容不敢了,宜容再也不敢了,您饒了我吧!皇祖母……」

宮人迅速將人拖下去,

太皇太后又對抖瑟不已,頭也不敢抬起的宜蕙長公主說道:「宜蕙,哀家知你是被迫,這樣吧,你回去抄一百遍心經,以作懲戒。三日之後拿來與哀家看。」

宜蕙長公主含淚謝恩下去,殿內恢復平靜。

雲若垂著頭,一語不發。此時她才明白,一路過來,宮人們的恭敬,包括林奴兒對自己的禮遇,不過是太皇太后想讓自己明白,這大夏後宮,依然是她的天下,皇帝想對一個臣女表達心意,太后所出的嫡公主想恃寵違制,是捧是罰,要誰生要誰死,全在她一念之間。這世上唯有她才真正掌握了無雙的權勢。她對宜蕙長公主網開一面,是因為她夠謙卑,也夠可憐,她讓這個可憐小娘子三日後拿抄好的佛經來看,無非是警示宜容長公主莫要遷怒宜蕙,趁機使絆。

蕭陌一直盯著雲若,方才的鬧騰彷彿與他無關。直到太皇太后喚他,他才徐徐轉身,朝她笑道:「皇祖母,孫兒被人嫌棄了呢!」

「凈胡說,誰敢嫌棄我們的陛下呀!」太皇太后責怪地說了他一句,呵呵笑著,面上絲毫不見方才的怒色,朝雲若伸過一手,將她拉至身旁坐下:「孩子,陛下向你示好,可見是真心中意你。這滿朝文武家的小娘子,誰有這個福氣,你這還是頭一份呢。聽哀家一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切莫任性,嗯?」

「娘娘好意,臣女不勝感激,可是臣女鄙質陋顏,才疏學淺,何敢妄攀天家,令娘娘和陛下蒙羞。」

「不瞞你說,孩子,哀家頭一回見你,就覺得你生就一臉福相,十分討喜。之後果然如哀家所料,你福星高照,遇事皆能逢凶化吉。七夕遇刺能夠全身而退,連上回大理寺冰窖失火那等兇險之事也未損分毫,哀家還聽說你心細如髮,思維縝密,替阿月洗脫了殺人的嫌疑,能耐遠勝那些尸位素餐的朝廷官吏。看看,你的好處,哀家都瞧在眼中,放在心上,你又何需謙遜至此?而且,」太皇太后瞧了蕭陌一眼:「陛下選后,容色身家尚在其次,德行才智方為首要,而你無一不缺,豈非上上之選?」

這個容顏依然昳麗如二八佳人的老婦,眸光溫熙可親,言語更是柔軟親和。可是她每說出一個字,雲若的心就冷一分。她用一種你我皆應懂,或者我知你卻不知的戲謔口吻,將雲若定位成每一次事件的主角。

雲若微微抬頭,就看見太皇太后和蕭陌都看著自己。蕭陌眼中早已星光盡滅,溫文笑意只浮於臉表,他心中究竟在想什麼雲若一時還看不出來;太皇太后倒是笑滿眼底,姿態也比蕭陌閑適得多。一個婦人,披荊斬棘走過三朝坎坷,依然屹立權勢頂端,任何人任何事在她眼中,都不過盞底的一粒蜉蝣。

兩強相迫,此時此刻,雲若非常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自己身後能倚仗的極為薄弱空虛。以眼下自己所擁有的力量,也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雲若覺得自己若不來點狠的,眼前這位權勢無雙的貴婦真要拿自己開刀了。而蕭陌,為了他的初衷,說不定會選擇袖手旁觀。他已不是從前在鹿鳴島與自己終日玩鬧相守的師兄,更不是自己一開始認為的力薄信寡的新晉帝王。

「太後娘娘如此說,臣女萬死也不敢領受兩位好意。臣女自小生活在鄉野,多觸荒愴。臣女曾聞野人唱云:有雁南飛,失孤零落。哀迴雲霄,婉轉水澤。魂起上下,魄流西東。半生求索,終歲無著。臣女自問心性不定,難有后妃固守之德。一世一雙人,臣女畢生所願也!倘若矯其心志,臣女寧可半生求索,終歲無著!」雲若說完,頓首在地。

太皇太后臉上笑容殆盡,她似笑非笑地盯著小娘子那一頭如雲墨發,因為俯首的緣故,腦後那一大捋統統從肩背滑落到地板上,堆成一個柔媚的弧度,彷彿天生的軟弱無依,惹人憐愛。

可是她知道,眼前這個小娘子,只要她抬起那張面孔,清泠泠的目光從那雙昳麗無比的眼眸中射出來,任何人也無法再將她視作需人垂憐的弱質女流。她繼承了她母親所有的美貌與勇氣,也具備了雲家人縝密與狡黠的性格,甚至能屈能伸,更勝一籌。

而自己憑著頭回與之見面時體察出來的一點隱約感覺,一早與皇帝打了個賭。

果然不出所料,自己贏了!

她微笑著看向皇帝,對方卻一臉平和,絲毫不見惱色,唯有眸光晦暗,隱有莫測。

阿陌這個孩子,跟他的父皇大不一樣,論性情,他是極為堅韌剛毅的。這一點,與他的祖父太宗皇帝極為相似。不同的是,他更善籌謀,更為隱忍,喜好從不表露於外,不過這一切在雲家小娘子這裡算是一個例外。

太皇太后覺得,今日皇帝的所作所為有些操之過急。雲家丫頭抗拒之心已生,要將其說服極其困難,更不會是一朝一夕之事。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再次確定后位人選。

外頭傳來幾聲喧嘩和哭叫,太皇太后蹙蹙眉,叫人出去看看。

不出片刻,宮人回來稟道:「太後娘娘前來為長公主求情。」

「告訴她,若還不走,便一同去暴室捱上一日。有女如此,她這個做母親的也要負上一點責任!」太皇太后冷冷說道。

宮人出去回話。

外頭哭喊聲似乎停了一停,緊接著又響起來。宮人進來說道:「太後娘娘說她願意去暴室替長公主受罰。」

「好好,既然她不顧臉面執意如此,哀家再是攔著就顯得不近人情了,就讓她們一家子去暴室聚上幾日!」

宮人出去宣口諭。

雲若跟著蕭陌一同從德沛宮出來,相行無話,走至御花園,卻撞上等在那裡的申氏太后。

太後面色蒼白,眼下猶帶淚痕,見到二人,趕緊上前來央求蕭陌救她的女兒,神情動容言辭懇切之下,還不忘放幾把眼刀子往雲若這裡。

雲若自然屏息垂眸,默默聽著蕭陌溫言細語、同情又無奈地拒絕給予幫助,理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誰也不能違背,包括君主。

申氏太后絕望之下,將怨恨統統集中到一旁的雲若身上,若她沒有記錯,方才宜容跟她訴苦之時提到,正由於雲氏女的陷害,她的嬌嬌孩兒才會淪落到如斯悲慘的境地。

「想必你就是雲家那個鄉下來的丫頭吧?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心機如此深沉,陷害我兒受此嗟磨,眼下你該稱心滿意了吧?」她惡狠狠道。

「娘娘何出此言,長公主受難,阿若心痛還來不及,恨不得以身代之,怎會有如此不敬的念頭。」

小娘子神情冷淡言不由衷的敷衍,聽在申氏耳中,更像是諷刺。因為她先前在德沛宮外求情,曾說出願意去暴室替女兒受罰之語,而太皇太后竟也派人放出話,讓她去暴室陪女兒。她堂堂一國太后啊,又是對方的親侄女,如此喪失臉面的事情,讓她如何承受!

太后怒極,正要大聲呵斥,蕭陌淡淡開口:「母后稍安勿躁,先前之事實與雲女君無關,是宜容僭越無禮在先,頂撞皇祖母在後,本就咎由自取,母后就不要遷怒旁人了!」

話已至此,再辯已是無益。申氏太后悲憤至極,她恨恨地看了雲若一眼,不甘不願地離去

她一走,蕭陌轉身望向雲若,見她睫毛輕顫,朱唇微闔,驀地胸中湧起無限柔意,抬起雙手按在她的肩上。

雲若大吃一驚,正要避退。

「別動!」蕭陌沉聲道。

雲若便不動了,她抬頭望望蕭陌的臉,想了想,低聲向他道謝。雖然她不怕這些人,但是被一國太后和長公主記恨上,多少會有些麻煩。現在太皇太后和皇帝明顯不待見他們,他們找麻煩的能耐會降低不少,自己也容易應付得多。

蕭陌笑笑:「你我還需要說這些么,阿若,無論什麼,我都願意替你去做。可是今日在皇祖母那裡,你讓我好生失望。」

雲若心中一沉。

果然,蕭陌從懷中又掏出南紅貝:「收下。」

雲若後退一步。

蕭陌面上依然笑著,走上一步,一把抓住雲若的手。

他力氣甚大,雲若掙紮起來,只聽「叮」一聲,南紅貝掉在地上,偏偏腳下是個斜坡,滾將下去,一直滾到一雙攢珠飾玉的木屐前。

「陛下安好!」羅綺撿起南紅貝,望了二人一眼,低頭伏跪在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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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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