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虎退狼又至

第80章 虎退狼又至

「你倒是聰明!」申初玩味地摸摸鼻子,「先是叛離了斷腸門,斷了自身後路,而後前往南疆又半途折返,不留在都境反而取道隴右,若不是被我中途截住,你們恐怕已經匿入邊鎮,傍住雲家軍了吧?如此迂迴取捨,掩人耳目,難不成你想告訴本官,你們只想留在大夏學習如何做一個夏人?」

「如果我說是呢?」銀燭答道。

申初仰天大笑,內力震蕩開來,林中頓時掀起一陣颯響,樹枝在凄迷的月光之下狂舞,隱約有凄厲的鬼嚎聲與之相和。

雲若只覺一陣氣血翻湧,心頭絞痛得厲害。幸而蕭月見她微微躬身,恐她受不住,從背後為她源源輸入內力。片刻過後,雲若方覺得好些。

她如此,地上的銀燭和赤柱情況更為嚴重。他們受傷極重,內力被制,全無保護自己的能力,形同廢人。被申初內力一逼,頓時全身血液如同加了火般沸騰起來,骨骼咯咯作響,經脈劇痛似要斷裂。

正在難熬之際,突然,申初笑聲頓止,揚手摑在銀燭臉上,打得他整個人飛出去幾丈遠,目光陰狠如狼:「戲弄本官,活得不耐煩了!」

銀燭吐出一口血,掙扎著爬將起來,緊接著又摔倒在地。赤柱更是面如金紙,想要過去扶他,卻連抬手的力氣也無,只能憤懣地瞪著折磨他們之人。

銀燭喘了口氣,一步一步爬回來,慢慢地盤膝坐好,抬頭仰視著對方暴戾恣睢當中仍存有一絲高傲的面容,額上銀火跳躍不止。

申顯盯了他一眼,大概對方受此折辱仍能恬然處之,令他覺得有些詫異,遂拿著根雪白帕子擦手,一邊擦一邊冷笑,想聽聽他能如何狡辯。

「夏皇何等人物,在下雖不曾與之直接打交道,但就七夕他所行之事,便可窺得一二。太皇太后和您苦心孤詣,萬般經營,卻落得損兵折將,元氣大傷,而他以微抗巨,以寡博眾,借三兩心腹之手,將一眾禍端盡數扣於斷腸門頭上,雲氏和申氏無一不蒙受其害,他卻坐而收其利,笑到最後。如此深機壑府,翻雲覆雨之輩,縱是門主心比天高,然智不如人,技不如人,勢更加不如人,敗亡只在旦夕。我等草芥既然難以求庇其下,離開斷腸門,也是形勢所迫,不過是為了能在這世上多多苟延幾日罷了。此話皆是銀燭肺腑之言,信不信但由將軍。」

南疆這些年並不太平,南疆王常年避居深宮,不見外人。而昭太子非南疆王親生,只是過繼之子,因而自受封以來一直飽受質疑,尤其以漓海王為首的宗室處處設阻刁難,使其行事艱澀,諸事不成,最終被迫離開朝堂。近些年朝政被漓海王把持,朝野內外許多忠君之士不斷被殺,連庇佑南疆王的夜巫族也遭到明裡暗裡的打壓。老族長已經有幾年不曾見過南疆王了,僅靠著自身的命火才勉強探曉南疆王還活著的消息。雲若不久前還收到消息,昭太子離開大明城路上被一夥刺客暗害,命在旦夕,不過運氣也不算壞到極致,恰好半途遇到一個神人,才堪堪保住性命。說不定正是整個南疆忙於內鬥,無暇外顧,才會給另外兩國造成安分守己,不與外界通往來的錯覺。

銀燭身為夜巫族天定的繼任者,額上的銀火會讓他輕易獲得族人的認可,可是也一定會引起漓海王等人的警覺和敵視。到時他雖然身份變得尊貴,但是性命一樣難得保全,認祖歸宗還有什麼意義。

如此一想,不光申初,連雲若也覺得前去南疆無異羊入虎口,留在大夏,尤其是遠離京城的邊塞之地,倒不失一個好的選擇。

銀燭的意思,就是想平安度日,不想過刀頭舔血的日子了,也就是說,他不想再受制於任何人,為任何人做事,自然不可能是夏皇的人。

難道是自己多心了?

申初摸著下巴,過了片刻,說道:「你欲走,我當成全你,不過,你們門主行事詭秘,心狠手辣,表面上對我客客氣氣,說不定心中極想置我於死地。」

銀燭目光閃了閃,與赤柱對望一眼,見對方一臉擔憂望著自己,終於下定決心,說道:「門主與將軍來往日久,但是每次見將軍都以青銅面示人,將軍難道不好奇門主緣何如此嗎?」

「還能如何,大抵是醜陋不堪,無法面眾,或者身份特殊,藉此遮掩罷了。要不然何必常年生活在地底下,過得連條狗都不如。嗯,你想讓本官知道什麼?」

他對昔日舊主的輕視與不屑,只讓銀燭輕輕一笑:「將軍敏睿若神,洞察至微,定然一早猜出門主並非夏人。可是將軍可否知曉,門主的勢起之地在何處?」

申初冷笑:「你這般賣關子,倒是讓本官起了些興趣,說下去!」

「我們門主,之所以面具示人,不過因為曾經受過紋面之刑。只要脫下青銅面具,便是一張花花綠綠的鬼面。」

此言一出,申初瞳孔一縮,他一把揪住銀燭的衣襟:「此言當真?」

銀燭頓時透不過氣來,臉孔漲得通紅。

申初一把扔下他。

銀燭得了喘息,繼續:「駁彩紋面,乃是上古鮫族的傳統,成年男子均需在其面上紋上各種魚類圖案,各色皆有,五彩斑斕,以今日之眼光來看,極為可笑。鮫族早已消亡千餘年,但是這種傳統卻被保留下來,作為一種辱刑記入南疆律法。想必將軍也知道,在南疆,被處以此刑的從來都是妄圖顛覆社稷,包藏禍心之輩。普通惡人,打家劫舍、殺人放火已算極致,如何敢生出禍亂家國之心。能夠犯下此種罪的,無一不是貴至極而欲不滿之輩。因此立國百年至今,有資格經受此刑罰的不過五指之數,且大多在立國初期,社稷不穩之時。近二三十年來更是只有一人。此人為一己私慾,毒害他國君主,累得天下大亂,三國紛爭,藉此引來外邦大軍以助自己奪位登極。南疆欣榮之邦,只變得瘡痍彌目,生民流離,此等滔天大罪,僅施以紋面之刑,已算大大的寬容了……」

銀燭抬頭迎著面色緊繃的申初,輕輕開口:「我已說到這裡,將軍該知道他是誰了吧?」

申初默了一瞬,傲然道:「自然。」

這真是一個大大的把柄!若是將斷腸門主的身份公開,休說在江湖上立足,便是這天下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銀燭繼續說:「我二人之所起前往南疆,並非全然為了躲避門主追殺,因為我們知道門主勢起之地,便是南疆國都大明城。我們前去,不過是為了獲取能夠挾制他,使之不敢輕舉妄動的一些東西,說來說去,也僅是為了保命罷了。」

「他還有什麼顧忌的東西留在南疆?」

銀燭搖頭:「在下不知。」

申初不滿蹙眉。不過銀燭說得有些道理,態度也極為懇切,申初已得到最重要的信息,對於銀燭和赤柱的事反而不太在意。這二人,還沒到南疆就回來,就說明不想再與斷腸門有任何瓜葛了,既然想過普通人日子,就讓他們過去好了。

自己想謀大事,需要完全傾向自己這邊的助力,也需要安分守己、默然旁觀的良民。

有了如此大的把柄在手,想來斷腸門主不敢再動小心思,也不敢再對自己討價還價,斷腸門等於被自己掌握了大半。想到這裡,他眉頭舒展,面上竟有些和顏悅色,喚了離狷過來將二人穴道解開。

銀燭和赤柱相扶著站起。

因為這二人提供的消息,許多計劃要重新變動。申初眼下有事體要做,不願與他們多耗時間,於是帶了離狷匆匆離開。臨走,還將蘸雪鞭丟還與他們。

……

他們一離開,赤柱就道:「你將門主的身份告訴了他,如此算不算背叛?」

「你我不早就背叛門主了么?」銀燭注視著他的眼眸道。離開斷腸門的那一日,他們就已經是斷腸門的叛徒了。

「你說得是,我總也不願接受這個事實,如今也不得不認命了。」赤柱無奈嘆氣。

銀燭握住他的手,正要說話,眼角忽地瞥見一角衣袍,他立刻將赤柱護在身後。

「閣下何人?」銀燭冷冷問道,目光不掩警惕。他與赤柱重傷在身,內力還未恢復,倘若對方是個高手,又有意為難,今日怕是不得善了。

雲若先是以為他發現了自己,正要扯著蕭月下樹。不遠處大樹后,慢慢踱出來一人,華服錦飾,身形高壯如熊。

緊繃的神經立即放鬆,雲若又慢慢靠回去,渾然不曾察覺有一雙手臂從始至終一直虛虛環在自己的腰際。

一看清來人,雲若頓時生出興趣,不止她,銀燭赤柱也極為吃驚。

「小糜王?」

「哈哈,正是小王。沒想到斷腸門兩位護法,縱橫江湖多年,銅鑄鐵打一般的心志,如今也向申氏投誠了,果真有趣!」

「你都聽到了?」方才連申初也不曾察覺對方的存在,可想此人的功夫必然極高。

「好說。小王有事不巧路過此處,未免諸位多心,故而藏身樹后,並非故意隱匿形跡,窺探他人秘密。還望兩位大人海涵則個。」

他言辭謙虛,口氣卻極為輕巧,彷彿窺人陰私不過是件稀鬆平常之事,不值得大驚小怪。

銀燭尚能忍受輕慢,赤柱早已掩不住暴怒的情緒,手一揚,蘸雪鞭便朝著拓跋蔚呼嘯而去。

可他畢竟重傷在身,勁道大減,蘸雪鞭也未能發揮出原有的威力。拓跋蔚只輕輕一揮掌,內力迅猛而出,嘩啦一聲,尚在幾尺之外的蘸雪鞭被迎頭擊落。

赤柱面色雪白,還要欺身朝他攻去,卻被銀燭拉住。看拓跋蔚方才出手的那招,看似平平無奇,實則蘊含巨大威力,放眼武林,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這樣的人,別說此刻自己二人重傷在身,蠱毒未清,不是他的對手,就算平日無恙之時,與之對決也要頗費一番功夫。銀燭心中躊躇萬分,只想弄清對方的意圖,好再做籌謀。

他儘管心中已是驚濤駭浪,面色依然沉靜,。

「赤柱一向率性,銀燭在此賠個不是,還請王爺不要與之計較。」

赤柱聽他一說,吃驚地望著他,眼眶瞬間紅了。銀燭安慰地拍拍手臂,又對拓跋蔚說道:「我等受申將軍脅迫,不得已將門主的秘密透露與他,王爺既然聽到了,便也是天意,天意不可違,我等只能認命。只是不知糜王現下有何打算?」

拓跋蔚扶著下巴呵呵笑道:「小王既不想插手夏國內政,也不願平白捲入江湖是非。這等無趣之事,聽到了或者沒聽到,對小王來說意義不大,兩位實在多慮。」

赤柱卻是不信:「你們西梁兵馬強壯,若單純論軍力,未必輸於夏國,光你糜城一地,就有三萬控弦者,在西梁諸城當中也屬佼佼,僅次於國都大梁城。西梁爭位全憑武力,既有如此背景,你敢說你對天下大勢不感興趣?」

「感興趣是感興趣,不過有申氏在,容小王插手的機會並不大。大人也知西梁爭位全憑武力,小王豈會將這點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家底空耗在他國國內,而讓其他城邦的王叔王兄們乘虛將我打垮。此話皆是小王肺腑之言,信不信但由大人。」

最後一句是套用銀燭說服申初,讓他打消疑慮的總結之語,活學活用,惹得赤柱冷哼連連。

銀燭倒是不生氣,既然對方無意與自己對上,那再好不過,眼下他二人亟待找地方休息清毒,不宜在此久留。

「王爺金口玉言,自是可信。既然王爺還有事要辦,我等也不好多加打擾,就此別過,告辭!」

說完,與赤柱二人正要離開。

拓跋蔚笑眯眯阻攔:「且慢,小王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能得兩位大人成全?」

「王爺請說。」銀燭停下腳步。雖然預感有些不妙,還是按捺著性子問。

「眼下小王正有一個心愿未了,旁人也幫不上忙,不知兩位可否幫一幫小王?」

「相見即是緣,不知王爺要我等如何幫您?」

「小王有一忘年老友,膝下僅一女,前日莫名失蹤,不知去向。老友憂心如焚,日不得食夜不得寢,如此下去,只恐年壽無多。眼下見了兩位,可不正是老天垂憐,只需二位領著小王前去貴門主拜謁,想必以貴門主的能耐,定能找到我那老友的女兒,讓其父女團聚。」

銀燭赤柱聞言面色大變,不約而同身形疾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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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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