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共浴火瞳瞳
那樣恐怖的場景,今日恐怕還要再經歷一次了,雲若想著,往蕭月身後縮了一縮。
膽怯的不止她一個,還有在一旁渾身打著顫的蝴蝶夫人。眼看著那些天降在黃水中逐漸變異長大,發出「嘶嘶」的聲音,就像牙齒摩擦著金屬,令她頭皮陣陣發緊,渾身發毛。不僅如此,每回獸首怪物那雙透著猙獰的雙目朝她瞥來的時候,她都忍不住會抖上一抖,面色蒼白如雪,絲毫不見平日里光鮮媚麗的神采,整個人活像一隻在風中抖瑟飄零的枯葉蝶。
蝴蝶夫人求救的目光投向已經停止砍殺,執劍守衛蕭月的阿青。她柔弱可憐的目光一波接著一波,讓人根本無法忽略,一向冷硬如冰的阿青此時也只能緩緩低下頭,然後用極不常見的懇求目光看向他的主子,最後在蕭月似笑非笑的眼神示意之下,含羞帶愧地來到蝴蝶夫人面前,將她輕輕扶起,靠著一塊大石坐下。而他自己則守衛在旁,一副隨時為她遮風擋雨,上陣拼殺的模樣。
管你是老屋還是新房,著起火來都要人命吶!
雲若心中嘆了一句,眼神感慨地在這主僕二人身上來回瞟個不停。
蕭月似腦後長眼,半側過身來對她小聲說:「我成全了阿青,不知何人成全我?阿若你說,我若專守如一,一生只對一人好,有沒有人成全我?」
那是申顯啊,人家早與眉姬傾心互許,你再如何痴心付出,都是徒勞無用的,還談什麼成全不成全!
這樣的鬼門關都願意替人來闖,雲若到底不忍打擊他,只好含糊說道:「可能吧……我也不知。」
「哦。」蕭月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回過頭去。
「嗷~」獸首怪物忽然大吼一聲,龐大的身軀凌空飛起,就像一塊巨石投到半空,空氣也頓時凝滯起來。突然「巨石」後頭探出一支利爪,照準蝴蝶夫人的頭頂抓來。
叮~一陣火花濺起,阿青連退十餘步,堅實的地面裂出猙獰的縫隙。阿青只覺虎口發麻,低頭看去,那處已然裂開,一縷鮮血沿著劍身淌下,地上很快積起一小灘。
不斷蠕動變異的天降似乎也聞到了新鮮血液的味道,立刻躁動起來,變異的速度更加快,雲若看到有些蟲豸的背上慢慢鼓出色彩詭異的皮翅,只是黃水粘膩,皮翅尚且不能完全展開。
蝴蝶夫人似乎被嚇傻了,靠在原地一動不動。蕭月蹙了蹙眉,從懷中掏出個什麼小物事扔去,阿青接過,立刻放入口。
雲若知道蕭月這人隨身常備各種藥物,這定然是給阿青療傷用的。果然,服了葯后,阿青面色迅速恢復,傷口也止了血。他轉身看看蝴蝶夫人恐懼僵硬的模樣,小聲安慰:「莫怕,就算這怪物再武功高強,有我和世子在,必不會容它傷你。」
喑啞低沉的嗓音此刻聽起來讓人無比安心。他極少說話,上一回還是雲氏女君詢問關於無痕龍壁上圖案的事,生怕她受到逼迫,不顧他主子的臉色嗆了雲女君。蝴蝶夫人感激地瞧著他。阿青微微有些不自在,咳了一聲轉頭。
一擊不成,獸首怪物並未放棄,它後退,一揮手,凌空抓過幾個活死人扔向地上的黃水,有了新鮮血肉,天降們更加興奮,變異的速度越來越快。
這還不算,這怪物已然意識到阿青實力不凡,自己也未能將他一擊拿下,於是仰頭厲嚎起來。隨著它震耳欲聾的吼叫,活死人們也紛紛躁動起來,一個個瞪突了雙眼,揮舞著雙手,跟著獸首怪物嗷嗷怪叫。
一時間,整個洞窟充滿了震耳欲聾的嚎叫和鼓噪,彷彿群魔亂舞、眾惡狂歡的地獄。
蝴蝶夫人緊緊咬著唇,阿青稍一猶豫,俯身抱起她,縱身躍至蕭月跟前。
就在雲若以為獸首怪物鼓動活死人,打算對他們幾個群起攻之的時候,驀地,所有的活死人都停下了動作,連鼓噪的聲音也停止,整個洞窟安靜得出奇,只余天降們加速變異發出的嘶嘶聲。
一股陰風平地而起,頓時,飛沙走石,吹得人睜不開眼。無數碎石砂礫被裹挾著在空中來回肆虐。獸首怪物一揮手,陰風就像活了一般,立刻掉頭朝雲若他們卷裹而來。黃沙碎石在他們身周疾速飛旋,從獸首怪物的角度瞧去,那就如同一張綴滿萬千細刃的大網,將雲若幾人從頭至尾緊緊包裹,如同一個密不透風的蠶繭。
這架勢,是要將雲若這些人片成骨架子呢。
雲若在裡頭確實極不好受,稍稍伸手,就有可能被飛速旋轉的沙石擦傷,阿青的背上就已被飛石所傷,瞧上去血糊一片。縱然如此,他還是強忍疼痛將蝴蝶夫人緊緊護在懷中。蕭月也以身護著她,身上卻半點傷痕都無,顯然他的功夫顯然遠高於阿青。
雲若雖然暫時安全,可是陰風太烈,沙石極為密集,裡外空被隔絕開來,不多時,她就覺得呼吸艱澀,到後來胸口也隱隱生痛。
這獸首怪物果然厲害,也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這股陰風,竟然還懂得御風之術。如此下去,眉姬還未找到,他們幾人就要生生困死在這裡了!
「想想辦法啊!」雲若朝蕭月無聲說道,卻見他只是笑笑,沒有任何動作。
「快想想辦法啊!」雲若捅捅他的袖子。
蕭月瞧著她嘆了口氣,從阿青手中拿過劍來。
做什麼?帶領他們殺出去?
外頭有獸首怪物,有千餘活死人,還有大量即刻變異完成的天降等著吃他們的血肉,功夫再高,出去也是找死啊。
若瞪大了雙眼,驚訝地瞧著蕭月緩緩舉劍,覷准一個微不可查的空隙,將劍拋了出去。
不,應該是擲出去,因為雲若聽到陰風沙石網的外頭傳來一聲極為刺耳的撞擊聲,緊接著外頭響起一陣雜亂的嚎叫。跟先前帶著興奮的鼓噪和喧嘩不同,此時的活死人發出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驚惶,就好像眼看著自己即將被毀滅卻無能為力而輾轉哀叫。
嚎叫聲越來越大,雲若幾乎能透過這張厚重的網看到外頭的熊熊火光。
劍尖與岩石撞擊擦出的火花點燃了一地黃水。那些黃水是屍體所溶,遇火即燃,又有陰風相助,不止天降,連同活死人和獸首怪物也一同遭遇一場火劫。而他們幾個被沙石網包圍,反而隔斷了烈火侵襲。
雖然雲若覺得很熱,但是地火池那樣的地界都能熬過來,這點子熱也就不算什麼。再說蕭月一直握著她的手,她總覺得只要不離開蕭月,好像自己也不是很懼熱。倒是蝴蝶夫人從胸口掏出一粒小物事塞入阿青口中。阿青咀嚼著口中的火蓮子,二人凝眸相望,一時間氣氛竟然異常的好。
人在極度危險的情境之下,倘若有愛人相伴,恐懼之心便會大大減少。所以儘管空氣越來越少,窒息的感覺越來越重,但是雲若竟然覺得也不算太難熬。
大概是被這對患難鴛鴦感動的緣故吧。雲若想著,慢慢地,頭一陣暈眩,眼前模糊起來,呼吸似乎要停止。
忽然,唇上一陣柔軟,清涼之氣湧入,撞開她胸中沉重,讓她頓時渾身輕鬆起來,彷彿不是困在這密不透風的「沙石繭」中,而是站在高山雪峰之上,又像是立於玉樹蒼穹之下,有藍天曠野,高陽清風,又有芳草漫花,躍馬飛鷹。
雲若頭也不暈了,眼前也清晰了。此刻她已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立刻瞪大眼睛,奮力一掙,蕭月被迫稍稍離開少許。
雲若盯著著他嫣紅無比、閃耀著珠光的嘴唇,顫抖:「你……你不是喜歡申……唔……」
蕭月再次低頭。
兩唇相接。
這一回卻與方才的蜻蜓點水全然不同,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從二人口舌相接之處蔓延開來,瞬間傳遍四肢百骸。雲若說不上此刻是什麼心情,有些許錯愕,有些許害羞,還有些許酥酥麻麻如同過電一般的陌生感覺。她用力掙扎,卻總也脫不開蕭月的桎梏。最後反而像干下了整整一桶窖藏老酒,渾身滾燙戰慄,每一根頭髮也彷彿染上了火苗,整個人幾乎燒起來。
她不是全然懵懂、毫不知事的閨閣婦人,她閑時也偷偷翻閱雲田珍藏的話本書籍,對於男女相處會發生哪些意外有著模糊而大概的認識,所以到了現在,體驗到了與他人親密接觸而產生的愉悅,雲若不得不承認,自己對蕭月,早已動了情——就算她知道蕭月思慕的人不是她而是申顯,她也依然不曾改變。至於這份情意是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好像已經記不清了。也許是從大理寺脫險后一起相處的那段時日,也許是他使人千里送來雪蠶絲深衣和那件極其合身的心衣的時候;也許更早,第一次在雲府門前相見,被他奪目的容光所攝又隱隱對之感到熟悉的時刻。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了自己的心意,雲若卻沒有感到一絲欣喜,反而有一種特彆強烈的失落和心酸。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郎君非但不知,還是個彎的……
雲若慢慢推開了他。
這回蕭月沒再堅持,只是啞著嗓子問道:「感覺可好些?」他呼吸不穩,喉結上下滑動,顯然也不平靜。
雲若低著頭,輕輕「嗯」了聲。
見她反應冷淡,蕭月沉默了一下,又將她擁緊,也不再言語。
……
因為有陰風助陣,火勢越來越大,活死人們逃開了大半,仍有許多折在這場大火之中。獸首怪物怒吼連連,哨聲響了一陣又一陣,也阻擋不了他們逃竄和相互踐踏。離開宿主的天降還未來得及完成變異就被燒了個精光,損失不可謂不重,連它自己也被爎去了身上一大片毛髮。待到場面控制下來,獸首怪物的目光再次回到將雲若他們密密包裹的「沙石繭」。
陰風依然迴旋不止彷彿脫了韁的野馬似的再也不聽它使喚,它眯眼瞧了會兒,便決定靜觀其變。因為那「繭子」越縮越小,越縮越緊,無需多久,裡面四人就會被擠著活活片成肉膾。
很快,它就可以離開這暗無天日的洞府,去找昔昔了……
「你在做什麼!」一聲震天怒吼,又一條人影從地下快速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