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吾道不孤矣

那是正處於朝陽光輝中的宮殿。朝陽才露出頭，月地還沉溺在對暮王血水攻擊的緊張之中，古老的宮殿已經有了雄霸天下的氣派，並將這股氣息推向各方，擾動天地間的秩序。

我感覺最近經歷了太多事情，經月華這麼一說，才想到居然還沒過三天之限。

這時間，是真難熬。我一個地球人，在這猖狂的地界，也是真不容易。

我嘆息著，逐漸跟不上風族人的步伐。也是，子懷、子湛帶著子白用瞬移先走一步，救人要緊，剩下的人雖聽月華的話水路返回、走完「渡魂」的後半段程序，但因為沒了性命之危，腳步快了不少。心有餘悸的我，只能跟不上他們了。

我還在高台的台階上，他們就已經到了地面。子珀是走在最前頭的，我如此看著他的背影，還有略顯浮誇的長袍，竟看出些遠古帶來的氣度來，這是巫師的氣場嗎？

「子遠，你知道我是怎麼想明白上古的鬥爭嗎？」

原來還有一人走在後頭。

月華給我一片竹簡，「這是我在韡萊的棺槨旁撿到的，就在你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時。」

她說的是我倆造訪韡萊墓一事。

我接過竹簡，仔細辨認其中文字。字跡倒是清晰，就是篆書不太好辨認。各類「篆」，於我而言都是陌生的，我也無法斷言韡萊所書的和風族古代遺留的是哪類篆書。只是這樣的字，現在的風族仍在使用，也不知他們和地球有怎樣的淵源。如今的風族通行的文字，在形態上和我所習慣的沒有不同，但風族歷史上遺留的，沒有比篆書更早的文字書寫形式出現。

我手中一薄片，還留有明顯的竹節，上書十七個字，「明月不從左右袒，我心懷抱大江東。」

當然，原文沒有標點符號。

「子楊？」我想起刀疤男的囑託。子楊的遺言並不是指代兇手，而在暗示韡萊？可韡萊的話，於我們現在的處境，又有什麼提示？

月華見我思索的樣子，說，「動搖了？」

我點了點頭，坦誠道，「韡萊有太多的疑團，我找不到解釋。因此，我之前跟你說的計劃，就已經將韡萊的未知排除了。希望這剛出現的竹簡，不影響我們的計劃。」

我摸著竹簡，上面的字其實是刻痕，著黑色墨，漆有透明色澤，「能給我嗎？」

「韡萊都把太風月影交給你了，還差這點。大概，她就是等著你來拿，等著跟你說會兒話。她對你，可能有特殊的想法。」說著，月華自己笑出了聲。別說現在這種緊急關頭，即便是風平浪靜的往常，月華不是個會笑的人。

我沉默以對，拒絕這樣的聯繫。

「說實話，我也不信有鬼。風族自誕生始，旅行了幾千年，就沒遇到過哪個死後還保有意志之形，即便是職業巫師的族群，像子珀這樣的，也明白自己所為是為生者，而非死去之可能殘存。我們能做到的，就是固定瀕死者的意識，保留到他期待的時候。韡萊嘛，應該也是如此，但我覺得她的執念可能不止於月地和風族的未來，還有你。」

「不是我，是風族族長的繼承人。」

她盯著我，露出詫異的目光，似是在說，有區別嗎？

「那日在韡萊墓，韡萊找你說了什麼話？蘭澤的波瀾里，藏著她和誰的倒影？」她加快腳步，甩我一句話，「不用跟我說，只是你要注意區分，即便都是對你說的話，有些是韡萊留給風族未來的，有些是她只對你說的。」

她走了，留我一個在遠古宮殿的陰風裡。鬼留意的自然不是我，但那會是誰？

緩了好一會兒，我追上去，攔著問她，「其實，風族曾很接近擺脫時間。他們定居在不同時空，各時空有各自的存在秩序，隨後又在這些時空之上強加了自己的一致的秩序——」

「然而這些秩序，都依附於時間。」天合小說網www.ac139.com

「哪裡的時間？」

她眯起眼睛，似是打量我的身後，我轉身，卻只看到一片灘涂。這不毛之地，爬滿了蒼涼和局促，不像月島的一貫作風。原來，我們已經到了月島的邊緣。

「你怎麼理解時間？」

「如果一切不以人來度量，人的文明何以存？」

她突然正眼看我，「或許那位』抒衡』沒有找錯，在風族可能還真找不到老族長子樂的繼承人。」

她這話，可不就欺負我一個外來人口不解內情嗎？

「如果說，我就是那個兩千年前和她對話的人，那時間在哪裡重疊，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重疊？如果有這樣的重疊、交錯，那你所謂的鬼魂不存在未必成立，更甚者，暮王』擺脫時間秩序』的目的不也藏在裡面嗎？」我的話讓她沉不住氣了，「如果，我是她在蘭澤邊告別的人的代替，她怎麼知道兩千年後會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替代品，而她還在暗示我可能會遭受什麼——這麼一想，是不是就又得到了上一點的疑問？」

她終於妥協了，「韡萊只接受你的問詢，所以我回答不了你。」

「你答應我，等月地安全，韡萊的事，我想怎麼查就怎麼查。」

「你知道輕重。」她點了點頭，「其實，你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態。我把玉玦交給你，就是將月地全盤託付於你。」

這樣的「鬼話」，我聽多了，也便免疫了。

「輪到我問你了。我們在月墟的最後時刻，你對太風說的那句話，還有』一分三十六秒』是怎麼回事？」

她這話倒是提醒我了，我本來還迷糊，說，「你說，明月既然不從左右袒，我心緣何懷抱大江東。」

「什麼意思？」

「大江東是月墟，重重包圍我們的水並不是黃泉，而是江心月的江水。」

「神珀會出錯？」

「他不會，但事由並非就一個解釋。」我自以為瀟洒地說著謎底，還特意不明說；卻沒注意腳下，差點踩空。

見此，月華笑了出來，今天是我見她笑得最多的一次。

我踉蹌幾步，回頭尋找那奇怪的觸感。剛剛腳踩在石子鋪成的路面，居然是軟綿綿的，倒不至於深陷其中，但也找不到借力的地方，就這麼滑了一下。

「芳甸？」我蹲下觀察足跡好久，又抬頭詢問月華。

台階精今天的樣子很奇怪，它不止偽裝成碎石路的一小段，我的腳印還留在它的背上，腳印逐漸消失，填回去的石塊擠出了一張白紙。上面類似毛筆所書，「吾道不孤矣。」

「你就別逃了，芳甸就是墓道里的台階。韡萊墓和墓的周邊沒有人能動，它能給你送消息，只能是韡萊的意圖。」

我把白紙折起來，想存放好，卻發現白紙有無數褶皺，我順著褶皺疊出——

「子白危急，我們快點回去。」月華拍了拍我的肩，提醒我的魂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