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章 與月乞骸骨

我們到了墓地，天公配合，特意起風，吹散了蒙著墓地的霧，給了個乾淨爽利。

死人嶺上頭能留給墓葬的地方不大，難以想象能塞下數千年的死去的月人。子青家有家族墓地，應該算是一個宗族，八千里路歷來的居民都葬在一塊。也就是說，那個傳說中被詛咒的二十一人，就在同一個地方安眠。

那是靠近亡命崖的地方，嶺頭的西側，比另外幾面稍陡，走路倒沒什麼，棺材可就不好抬了。

「子珀，你看你的正前方。」月華提醒走在最前頭的子珀。

子珀的前方正是亡命崖，它深不可測，終年被霧氣覆蓋，縱然如此，在死人嶺上頭的我們依然能感受到它的冷冽；我想，如果有陰間，那股氣氛不過如是。我不幸體驗過亡命崖底的陰冷，那是一場古代悲劇的遺迹，因長久不見天日，慘劇發生時的凄慘情狀不得不留在亡命崖底和崖壁上，散不去、走不開，只當作了陰冷之氣，氤氳於月山中央、這原本該是秀色可餐的地方。

子珀那敏銳的感觸，已經提醒他危機出現了，「天輕月。」

他話一出，在場的人都亂了。我也慌，因為我才意識到，原來月人自己都未必在形勢糟糕前分清，哪種是作為天氣的大霧，哪種是作為災害的天輕月；子珀可以，但他不一樣，他是雙眼能看見過去未來隱秘的神族，月華也可以，雖不知她為什麼能做到，但她作為首領都得不到有效而快速的信息，那月地現在就可以繳械投降了——子懷似乎也可以，他驚悚地看著亡命崖上頭散不去的濃霧，誇張的表情說明事態的緊急。至於剩下的人，正疑惑而左顧右盼，他們單純的樣子，真難讓人把其中的幾個和殘暴的暮王聯繫在一起。

子珀在月地待了十多年，知道天輕月的厲害。他抬起右手，拿開製造雲霧的盒子，到了目的地，也不需要陰雲庇護「陰魂」了。隨之，手裡的淡黃色紙因風均勻地飄到空中，陰影覆蓋了整副棺材。

耳畔身旁的風倒是尋常，只是吹不走亡命崖泛上的霧氣。以風向和環境斷，這風應該來自亡命崖底；但亡命崖正是因為積年的死寂，才有恐怖的面貌，我當時在谷底，難得感受到一陣風，記得那是……

恍神之際，我被一股突然而起的熱浪襲擊，那來自我的右側，躲閃不及。

「沒事吧？」子懷拉了我一把。

「什麼情況？」眼前的棺材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子珀一手捧著一手護的透明罐子。「骨灰？」

「遲早都會化灰，趁離世的當口，反倒能釋然。不是嗎？」聽子懷的口氣，他們處理屍體，都是用燒的，不過瞬時徹底燒成灰燼，也就風族人做得出來了。

「子珀的手法讓人驚奇。」我感嘆到，見識了何為「瞬息萬變」。那可不是移形換影，而是轉瞬成空；就一陣風，就一疊薄紙裹了去，然後那陣風吹來了崖底的上古的火焰，子青就在一個精緻的透明罐子里了，鎖上了一世得意。那火溫度很高，內外都是藍色，來得快，去得也快；它竄回亡命崖，留下子珀和骨灰，另有抬棺的四人，站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這便是我剛剛所見，真實所見。

「風族裡，鷓鴣嶺的神族是最莫名其妙的。」子懷回我。591看小說網www.591kxs.com

「可那都是風族的技術，不是嗎？」

「是風族的。早年間，天牧之野給了神族人太多的權力，相應地，神族世代遵循當年給天牧之野的承諾，守護遊子的亡魂；遊子以宇宙之天涯棲，遊子死後亡魂卻也想有燈能引路回家——大概是這樣內容的允諾，神族人從此不輕易離開鷓鴣嶺。正是如此，我們都覺得神族足以掌握風族幾千年來的無數秘密，但沒人敢動神族。子珀手裡的小罐子，叫陶齎；這陶土只有鷓鴣嶺有，它製造的罐子外形仿自以前的燈的樣式，專門用來保存我們留不下的人——久而久之，成了敬畏死亡的一種儀式。」

燈？我在月地這一個月，也遇到過很多詭異的燈、燈籠。風裡霧裡，當風族把無可預測的未來放在摸不清的無盡未知里，他們的退路就只能是掛著長明燈的寒冷牆壁，那像家宅院牆，也像墓室的脫落了記載生前事迹的繪畫的牆壁。

不過我對子華的介紹，第一反應居然是，「如果這能做出透明質感的陶器，原材料只在鷓鴣嶺發現，那神族人可是壟斷了風族人兩千多年的喪葬生意？」

「兩千多年」這個時間點，是我的推測；我不知道鷓鴣嶺的歷史，我連它在哪裡都不知道，但他們與我說過，韡萊當年的生死一線是風族內訌的序幕，那次風族在全時空範圍內的亂斗，在之中做出很大努力的神族由此找到了鷓鴣嶺這塊居所，也由此與世隔絕——既然如此，風族賦予鷓鴣嶺的歷史應該和江心月的差不多。

子懷打量著我，「你就想到了生意？」

確實，到了亡命崖之後的每一步，都能影響結局。可我散漫慣了，地球上就是如此；不求人生得意，但願如鹹魚遇到每一個大晴天。

我後退一步，瞥向蘭澤會三位實權人物，也是月華以外，唯三仍存活且有獨立意識的人。子復子頏並排而立，子悠靠後、死盯子珀手裡的陶齎，一人目光如炬，一人穩如磐石，一人放空無神，毫無異常。無論該為最近幾起事件負責的人是誰，他或她所做的，是將纖繳引入月島、解決聯盟的重要人物，這可以是殺人滅口，也可以是嫁禍他人、擾亂聯盟；同時，還在追蹤大江東為何處，暮王也想得到月地最終的秘密，這或許是他們控制月地二十年卻遲遲未徹底佔領的原因。

留後手，是因有後手需要留。

但蘭澤會內部的卧底，未必就是活著的清醒著的人；至我們被困月墟的那一刻，卧底的兩大任務就完成了，而那時清醒的蘭澤會成員有四個。再追溯去月墟的契機，那個模仿子青鬼魂的機器人是誰放出來執行任務的，就至關重要了。當然，因為是機器人，還因為子珀處理子青後事都遵循鷓鴣嶺的流程，鷓鴣嶺又包辦了風族世界的喪葬儀式，以至於這固定流程太容易了解，由此，有人在死前提前準備「鬼魂」引我們入月墟，為暮王提供渴望得到的月墟資料，也是可能的。不過這樣一來，現在的蘭澤會裡應該還藏有接應之人。

至於暮王為什麼想要刺探月墟，而非江心月的其他秘密——估計他們一開始就是沖著月墟來的，當年韡萊拚死守護的，除了江心月，應該另有目的；她兩千年來「陰魂不散」，特意等「我」到來，也是為了那個「另外的目的」。江心月於她是重要的，但不是至關重要的；她自稱「風族人，萊」，而非月人風萊，能看出輕重來。

我既然選擇相信月華，讓她有機會碰太風月影、趕來月墟救我們，就沒把她歸在嫌疑列表裡。

心裡再有盤算，現實中的活還是要干。子珀讓我們跟來，並不是參觀下葬過程的。

「我們要在天輕月來臨之前，讓子青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