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君王臨天下
我,姚遠,風流倜儻一青年才俊。
我正站在一面巨大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健康的膚色,有神的眼睛,挺拔的身姿,以及——「我這身是個啥?」我撩開眼前的帘子,問身邊人。
可惜了,我身邊匍匐了四個人為我整衣服,竟沒有一人回我,今天上班沒帶嘴巴嗎?
不過,我自己今天也著實奇怪。
雖然在學生時代歷史經常不及格,但是我懂,眼前這珠子叫旒;那麼我頭上戴著的沉傢伙就應該叫冕冠,而且在我眼前晃悠的珠子有十二串,可我依稀記得此類名曰十二旒冕冠的,只能為天子所戴。天子……
「陛下,吉時將至。」
我聽到一洪亮聲音刺破大殿的沉悶,一小個兒男子頂了個高帽、小步跑進來通知我。當然,他都用了「陛下」這詞,那這行為便不叫「通知」了。男子嘴角微收,眼角下垂,手背有明顯的皺紋,有些年紀了。
我還沒從「陛下」兩字的意味中緩過來,見他對著我九十度鞠躬的樣子,便讓我感受到氣氛的嚴肅。當然,這也應該不叫鞠躬。
我雖然還鬧不清楚狀況,但這大概是發生在一代君王身上頗為莊重的大事。我往身前的鏡子里打量著自己穿的衣服,和古裝劇里皇帝裝扮沒什麼兩樣,只是衣服的質感更好,鞋子更舒適;衣服上那似乎是被稱作「十二章紋」的紋飾,如血染般的紅同比夜色深處更為玄冥的黑作主色,另有甩起來無比拉風的大袖子……就是腰帶系得緊了些。它們構成了我此刻處境的詭譎奇異,但我歷史知識有限,無法判斷這是哪個朝代的衣服;我確實對穿的不講究,哪裡是研究布料和紋飾的細緻人,只覺得這身衣服到時候真走起路來,一定不方便。
那尊稱為「冕冠」的帽子壓得我脖子生硬。我轉了轉頭,順便環顧,看看這到底是哪兒。這才發現,我所在的權且叫宮殿的地方十分寬闊,佔地面積大不說,說話還能有迴音;也不只是四人在「服侍」我更衣,殿內還恭恭敬敬站著些似乎不會動的人,微低著頭,都不敢看我。室內擺著好些古物式樣的裝飾,我也不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我無法判斷這些東西都是什麼來歷,但大大小小博物館我總歸去過不少,它們和玻璃櫃里恆溫保存的珍貴文物極為相似,且以金色居多;整個宮殿被裝飾得富麗堂皇但不浮躁、厚重莊嚴但不壓抑,布局講究而點綴得當,該是有品味的人經營出來的空間。
一個侍女整理完我的右手袖子,把旁人捧著的一塊玉塞到我的腰帶里。我不明白,這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怎麼就塞進我的腰帶里了。我仔細看著這位侍女,她能近我身,估計身份不簡單;她有些年紀了,鎖骨右側有顆痣,髮髻間略有白色,她不曾抬起頭,我沒能看到更多的細節。不過,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氣,若隱若現。
我對這個世界只有疑惑,看什麼都不對勁。
不知是不是我猶疑久了,只見我沒挪動步子的想法,一直弓著腰的那位又作了揖,再次催促道,「陛下,吉時將至。」
什麼吉時啊?你不說清楚,我怎知道幹什麼去。我的嘟囔只敢放心底,可不敢在這嚴肅氣氛里鬧事。
見那位侍者貓著腰久了,我也不好意思,隨著他的指引,步出殿門。
不知道是不是被一出門就兜著的冷風吹清醒了,我突然意識到,這該是個夢。那我慌什麼,等著醒來就是了。
唉,我這麼個樸實純粹踏實恣意的人,居然也會有夢到自己是皇帝的一天。做皇帝有什麼好,衣服也太重了,就說這后擺需要三個人托起來走,走起路來更不方便。出入門庭,沿路站著的侍從紛紛彎腰鞠躬,還有部分人加入跟隨我的隊伍,以至於我才走出剛剛的殿宇不過百餘米,便有了一串小尾巴,比衣服的后擺重多了。
再者說,真要我處理國事可怎麼是好,就我這腦子——我腦子雖不賴,可沒受過皇帝專業的訓練,更沒接受過各級的鍛煉,才出社會不久,我哪兒斗得過那些出入風霜的專業人士和瞬息萬變的時局。何況,我還需要對我的民眾負責,他們的福祉都在我一人身上,這太可怕了。不是我懦弱,而是責任太大。
再者說,我若命途多舛,遇上篡位的搞政變的逼宮的,又或者時運不濟,來個洪水地震、火山灰遮天蔽日,我暴屍荒野不說,連累其他人可怎麼辦?
我回頭,想問他們些事,他們卻不敢看我;見這幅場面,我突然覺得不好開口,只瞥見我剛剛離開的宮殿上的匾額,寫著「昭宮」二字——大概是「昭宮」,兩個字是篆體,不太好認。
領頭的侍者見我停下來、猶豫的樣子,便催促我。
我正走在宮殿與宮殿間的長廊上,風吹過懸在個別飛檐下的銅鈴,清脆的聲音略顯焦急,似乎在催促我快些。這一路上的好幾百米,就只有腳步聲,偌大的宮殿群似乎就只有數不清的僕人和我一個主人,就算人數眾多,可清一色的面目也讓我覺出了這裡的孤寂。這是君王所要領受的「高處不勝寒」,還是我夢境詭譎、將有奇異之事發生。
我確定,這可不是個美夢,還是快點醒的好——是打頭、捏臉還是跺腳,哪種方式醒得快些?
「陛下,到了。」
我正忙著讓自己醒過來,侍者便提醒我到了目的地。我才發現,自己的意志並不能影響夢裡的進程,這個故事本就要發生,無論我怎麼抗拒。這叫鬼打牆,還是鬼壓床?我對這些玄學名詞不甚了解,聽過卻不明白,這類鬼故事從不會在我身上出現絲毫,我可能就是那群迷信的人口中的陽氣過剩的人,連鬼都怕我。而現在,我也鬧不清狀況了。
反正是夢,少不了我一根頭髮。
我隨著另外幾個侍者走上一個高台。那幾位侍者帶著高帽,衣服下擺更大,玄色間朱紅為主的衣服也更為莊重,腰帶下垂著統一樣式的玉佩,與之前隨我從宮殿出來的侍從裝扮決然不同,看上去等級更高,高台上都是這樣著裝的人。我想這大概是負責典禮的,和宮殿的內侍工作不同,地位也不一樣。
高台處在一片寬闊地上,其後是宮殿群和更遠的山脈,前面是空曠的平地,再遠些還能看見屋脊,不過較後邊的建築數量少了許多,我能看清的就是前方的門闕,離得也遠了。
我正站在高台中心,高台下站著好些人,估計他們等候我這個「陛下」多時了。
帶我上來的「侍者」,不知是哪位臣工,展開一塊黃色布帛,估摸著是聖旨一般的東西,念起上面的話。他說了一堆古文,我只聽進了這麼幾句,「即皇帝位詔,朕為天下之君……天元元年正月。」
那位在用中氣十足的嗓音宣讀詔書,而我正仰天而嘆,這好像是我的即位大典,臣工們正幫我向天地和子民宣告我的名正言順。可是,「天元」是哪個朝代的年號來著?
我歷史不好,怎麼會去記皇帝的年號;不過,哪個皇帝要是長成我這個樣子,有我這樣的頭腦,那也不賴。
冷風拂面,不能驚醒我的美夢;乘風而起,我飄飄然的,就這麼君臨天下了。
高台下的人正伏地聆聽我的詔書,殿宇肅穆而立,天下正在聽我的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