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逃脫
為求勝者獻上勝利，為復仇者滿足復仇，為怯弱者放任怯弱，為殺戮者提供殺戮……種種幻覺與真實交織在宛如地獄的特洛伊城內，所有界限都在變得薄弱，意志薄弱者早已分不清真偽。
此時城內相對遠離內城的機械生物們都處於這種狀態，它們想要逃跑，想要求生，又顧慮重重，趁著這次機會裝著失控攻擊平日爭辯的同族。
喪失善之後，惡的到來便是真正的災難。同樣的舉動，引發截然不同的結果。
即便打開所有城門，真正會逃出去的機械生物也是少數，必須是最最膽怯的那部分，克服其他所有情緒，依靠膽怯心放棄繁雜只保留逃跑的慾望。
但那部分終究只是少數，城內各處受到墮落魔力影響的機械生物開始相互搏殺，「200年前一次辯論中受挫」、「25年前撞了籬笆」、「500年前在紀念典禮上站在比自己靠前位置膜拜阿波羅」……種種理由，但凡這些化為機械生物的希臘異聞住民能想起，就會被視作必須此刻報復「熟人」的理由。
沒有也沒關係，在如此混亂的局面下，新的矛盾隨時會產生，比如機械臂型號比自己的新。
剛面對了千子村正見面拔刀砍來，鈴木友紀心有餘悸地觀察周圍，他感覺空氣中魔力反常地高，自己胸口處放著的金匣正在不斷發燙，警示他從這裡離開。
這種感覺在印度異聞類似，絕非好兆頭。
喊停了白堊騎士莫德雷德反擊行為，鈴木友紀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只要他閉上眼，就彷彿有個自己站在身後催促他先解決眼前的問題——趁著現在指揮白堊騎士反殺敵對從者千子村正。
「多次圖謀殺害自己的敵人絕不能留著！」
鈴木友紀感覺不止一個「自己」在催促，身後有多雙手推搡著自己，催促做出「正確抉擇」。
現在該怎麼做？
按著額頭，閉上眼，嘗試只想一個問題，鈴木友紀掙扎著抗拒，漸漸耳畔的雜音少了。他身上攜帶的另一件禮裝起到了作用，但很有限。
連續的爆炸聲從另一方向傳來，穿著全套藍色戰甲的希格沃德將數頭龍型魔物一分為二，算是又擊退了一批侵入的敵人。
「那傢伙的屠龍劍拿來砍龍挺管用，正好第六獸關聯的部分都長著龍的外貌……所以長得像龍就在她對龍種必殺的適用區間內嗎？」
白堊騎士莫德雷德教訓完千子村正，打落後者武器。她聽從鈴木友紀要求，沒有與千子村正展開生死對決，只是暫時制服。出於戒備心態，她稍稍後退，擋在兩者之間，順帶欣賞著一旁精彩的屠龍表演。
莫德雷德因為亞瑟王的緣故，身上也帶有紅龍血統，她認定當初碰面時被對方一劍砍碎頭盔，打傷額頭就是因為對方的屠龍劍格拉墨，並非人理叛徒希格沃德實力超越她。
「她不能再放任復仇慾望滋生增幅……我們所有人現在都處於情緒失控的狀態，就像是被放大了，哪方面強盛就加倍放大它，讓我們無法維持理性。」
鈴木友紀試著用語言形式總結目前環境的異常氛圍，他因注意力轉移，下意識對已經變為兩段的龍型魔物殘軀進行了解析。
所見外觀是假的，溶解化為黑泥的殘軀也證明了鈴木友紀的解析收穫。但之後他馬上看到了繁華的炫彩花紋，整個人如同掉入萬花筒，視線中到處是花樣不同的紋路，七座不同的丘陵在他視線中拔地而起，在旋轉的花紋間，數不清的魔物爬行著試圖擠出來。
鈴木友紀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當即閉上眼睛，打住自己解析第六獸關聯召喚物的行為。
「Master，你說得容易。你看看現在這裡但凡能動彈的，哪個人還能保持理性。」
白堊騎士莫德雷德說話時，零星沒被黑泥覆蓋的機械生物還在相互推擠，不只是想自己活命，還想順帶把身邊的同類推回去，送別人去光榮犧牲。當然結果只能是因為拖拖拉拉被徹底墮落成魔物的原同類一塊拽進黑泥里，彼此發出絕望哀嚎。
聖槍告訴莫德雷德應該立刻放棄特洛伊城，帶著鈴木友紀逃出去。但此刻莫德雷德根本聽不清聖槍的勸告，光是克制自己對希格沃德與千子村正兩位潛在敵人的仇視已經很不容易了。她裝著一副從容姿態，御主喊一聲就能停手，實則也快到堅持極限了。
「這就是墮落……」鈴木友紀重新睜開眼，他眼裡天空又開始扭曲，出現複雜花紋組成的召喚陣，又一批隸屬於第六獸的魔物要降臨。按他推測這些魔物原本是印度異聞里徹底墮落轉變的靈獸與住民。
發覺天上再次有魔力波動，戰意激昂的希格沃德壓根沒關注鈴木友紀這邊的衝突，第一波之後降下的魔物們檔次根本不夠她使力，隨手一劍就能秒殺數只，即便其中有龍種級別的大傢伙，一樣一劍砍倒多隻。
勝了又勝，贏了再贏，就是這種感覺。希格沃德回憶起了自己剛被重鑄為女武神的時候，屠殺昔日戰友感覺就是這樣，手中的劍無比輕盈，視線中的戰士們鎧甲脆如薄紙。
這一輪降下的魔物數量更多了，並且那種碩大的醜陋龍首再度從召喚陣中垂下多個。希格沃德一眼看中那幾個龍首，怒吼著揮劍高速飛奔而去，在半空中留下一道藍色殘影。
最先垂下的龍首可能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屠龍劍斬落，巨大的龍首砸在黑泥里，順著地勢翻滾下來，壓倒沿途建築，進一步加速內城黑泥範圍擴散速度。
到此已經沒有了挽救可能，在場的三位從者也不具備挽救手段。
「Master，很反常對吧？明明第一次降下的七個龍首更強，為何後續降下的反而是差很多的魔物。這回像是給我們增加點難度，那些醜陋的龍首又來了。」
莫德雷德自己也想暗示鈴木友紀該走了，但她目前只能到這一步，做不到讓自己走，也做不到明說。她只是憑著感覺暗示自己潛意識中的傾向——這裡有問題，應該立刻撤離。
「就像是刻意在調整難度。」順著白堊騎士的提示，鈴木友紀得出了最淺顯的結論。
如果這個結論為真，此刻天空中激情迎戰侵入敵人的希格沃德勝了又勝有什麼意義，不過是看不見的另一端在刻意拖延時間，防止籠中倉鼠投入提供樂趣的玩具和食物……
「不對，不是什麼難度、勝利。我們該……」鈴木友紀意識到了自己從者的暗示，但他也無法說出「離開」的指令。勝了又勝又如何得出逃跑的結論，唯有失敗的時候，遇到絕對打不贏的強敵時，人才會害怕並逃跑。
難題就在於當前侵入的敵人不是很強，他們中的一騎就能應對。人對勝利的渴求也是一種情緒，無形中它被放大，成了絕佳的拖延手段。如同看不見的牆壁封堵了眾人撤離的路線，形成一雙雙鼓舞的手和聲音推動眾人繼續滯留，為了勝利繼續戰鬥廝殺。
「我們必須……」說不出那個意思的詞，鈴木友紀感覺身後又傳來了推搡的感覺，多個「自己」鼓舞著讓自己往前，欣賞女武神與龍型魔物的戰鬥。
從幻覺中勉強掙脫開的千子村正同樣，他嘗試克制自己種種拔刀再戰的念頭，可不論睜眼閉眼，都有熟悉的聲音催促自己「為了她而戰」。
千子村正為此甚至把雙手放在身後，儘可能阻止自己這種事後引發內訌。
「你們離老夫遠點，剛才不過是老夫沒法用出全部本事。下一次可不會這麼容易被你制服了！」
千子村正不是逞強，他經過之前交手，腦海中已經在反覆推演與眼前白甲從者交戰的方式，推薦的刀劍也有了十多種，隨時能一一現場鍛造使用。
白堊騎士莫德雷德並不理會對方的威脅，冷哼一聲示意對方自己滾遠點。她剋制住自己就很不容易了，讓她退讓根本做不到。
焦灼之際，千子村正收到了通訊，他這才發覺城內多處黑泥泛濫，維持信號干擾的屏蔽器和城內電網都已經融化了，城內環境已經到了威脅生存的境地。
「這裡是阿瑞斯·海格力斯。你們怎麼回事？為什麼都擠在內城，不明的黑色泥漿都擴散了半個城市了，你們怎麼還不出來？」
城外海格力斯帶領數架英雄級機體抵達了出現召喚反應的特洛伊城，涉及主神阿波羅回歸的可能性，不管異聞文明內部怎樣，它都要放棄其他趕赴會見阿波羅，尋求喚回對方的機會。
希臘異聞和主神阿波羅同樣重要。
不過在它帶隊抵達后，並未檢測到阿波羅的信號反應，相反用無人機看到城內一片混亂的場面和不斷擴散的黑泥。
用作誘敵的特洛伊城顯然沒留存必要了，但城內的盟友還是要救出來的，順帶弄清楚經過。
距離不遠的鈴木友紀和白堊騎士同樣聽到了大力神的機械音，兩者相視一眼想到了同一種方法。
「大力神？我們之間有正式談和嗎？我們是敵人對不對，既然你來了，不邀請我這個侵入者一戰嗎？」白堊騎士莫德雷德毫不掩飾自己的挑釁語氣，大聲向通訊另一端的海格力斯「建議」。
城外的海格力斯顯然沒理解白堊騎士的意思，但它下意識同意了決鬥建議，不論是敵是友，只要是決鬥邀約，它都不會拒絕。
「雖然不明白你們的生物腦子是不是都出問題了，想打就過來打吧。」
等的就是這句回話，白堊騎士很自然地轉身尋求鈴木友紀「同意」。
「Master，城外出現強敵。我們必須去迎戰了。」
對此明白含義的鈴木友紀點頭認同，他順帶指了下千子村正。「如果我們去往城外，你會繼續來來追殺我吧？」
這一刻千子村正也懂了，他當即鍛造了一把只有刀柄的刀，擺出要追擊的姿態，「那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