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到來
一隻不起眼的馬車，駛入鳴鹿城內。
每天像這樣的馬車，少說也有數十上百輛在城內進進出出，一輛馬車的價值並不僅僅在於它的材質和裝潢，更在於裡面坐的人物。
謝家鹽號在鳴鹿城裡是一方豪強，連城中政務都有一份話事權，但縱觀整個南晉，也只不過是謝氏鹽號的一家小小的分店。
如同螢火與之皓月。
「大掌柜的，您終於來了！」年俞六十的謝忠在鳴鹿城裡是最尊貴的那幾個人之一，但是如今卻點頭哈腰，一副奴才相。
能讓他放下身段，以下人之姿迎接的，是位外表平平無奇的中年人，帶著精明和幹練，一雙眸子永遠讓人如沐春風。
正是謝無惑。
「忠老，不必做如此姿態！」謝無惑對謝忠微笑著說道，「這間鋪子雖然是我搭的頭，但是能做到這個規模，你們的功勞也不可忽略！」
「大掌柜的言重了！小老兒何德何能，敢將功勞獨佔！若不是大掌柜的慧眼如炬，現在我在哪個泥潭裡刨食還不可知呢！」謝忠將姿態擺的很低，既有客套，也有真心。
他是真的非常感謝這位謝大掌柜的，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是謝無惑為他起的。
「不知大掌柜的這次特地前來鳴鹿，所為何事？」
「何事？」謝無惑在心裡咀嚼著這個詞的涵義，輕笑一聲，「只是想到了，所以才來看一看你們，順便，對一對賬。」
「對賬？」謝無惑這句話，在謝忠心裡掀起驚濤駭浪，強忍著驚駭，謝忠的老臉上擠出一絲不似笑容的笑，「大掌柜的您稍等，我現在去給你取賬本。」
「不必如此著急，時間還早。」謝無惑人精一樣的人物，如何會不清楚謝忠情緒的變化，只是敦和一笑，「謝忠啊，你在這兒差不多也做了十年了吧？」
「回大掌柜的，到今天的臘月初九，剛滿十年。」謝忠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問起這個，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
「這些年，我可曾虧待過你分毫？」
「這……」謝忠一時間，無法回答。
虧待是一個很主觀的意味。兩個人同樣的做一件事，一個人自以為做的圓滿，另一個卻可能會覺得自己做了更多的活兒，那一位虧欠了他。
「大掌柜的，您認為呢？」謝忠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一句。
將對立的兩人的想法結合起來，往往可以得到相對可觀的真相。
「我覺得我虧欠了你不少。」謝無惑落落大方的回答道，「這十年來，我來鳴鹿的次數屈指可數，在如何擴大生意上也毫無幫助。可以這麼說，這間鋪子只是我隨手種下的一粒種子，但是生根發芽結果，卻全是它自己完成了。而到了結果的時候我卻突然跳出來，要將它的功勞據為己有，是不是很過分？」
「回掌柜的話，並不過分。」謝忠否認了謝無惑的「自責」，「那我來說說，我的想法吧。」
「大掌柜的您在看中我之前，我不過是個讀了二斤書的老秀才，五體不勤，文書工作別人不要我，嫌我年紀大，體力活又干不來。只能替別人代寫書信來得兩個子兒糊口。沒有您賞識我的話，現在的我真的不知道還在哪裡待著。」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即使沒有我看中你的頭腦，也會有其他人看中。即便他人不像我這樣放權於你，恐怕你過的也不賴。我不過是必然中的偶然罷了。」
「不，這就夠了。」謝忠目光灼灼，十分認真的說道，「俗話說，千里馬好找，伯樂難求，掌柜的您就是我的伯樂，這就夠了。」
「而且，這些年您雖沒怎麼來過鳴鹿城，但是並不意味著您對這裡的基業完全不管不問。」謝忠似乎話裡有話，「您為我做的事，我可是一件都沒敢忘記呢！」
「既然你全記得，那就好。」
「有些事情，我可以原諒一次，原諒兩次，但不可以原諒第三次，你是個聰明人，但是不要栽倒在你的小聰明上了。」謝無惑收起微笑著的面孔，冷冰冰的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謝忠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神複雜，敬畏擔憂皆有，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意。
回到客房中的謝無惑，坐在床邊，冷笑一聲。
「養不熟的狗。」
「給你取名為忠，倒真是一語成讖。」
他在來之前就已經了解到鳴鹿城的大致情況，現在整座城裡，勢力盤根交錯，想要清除毒瘤，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況且他只有一個人。
不對，還有他的侄兒，謝莫袂。
想到謝莫袂，他露出一絲擔憂，「那孩子，也不知道現在到底到了鳴鹿城沒有。不過，得想個法子，讓他知道我來了。」
這麼想著，謝無惑又推開門，正好見到準備敲門的謝忠。
「大掌柜的！」謝忠沒有想到，他正準備敲門的時候，門卻打開了，一時間有些語塞。
「哦？有事嗎？」謝無惑現在的態度依舊溫和，但是任誰都能看出，那不過是商人慣有的客套，在這份客套下，有一股莫名的疏遠。
「我只是…只是想將這個東西給您過目！」謝忠從身後掏出一本泛黃的本子，「這是近三年來咱們鋪子的賬本。」
厚厚的賬本泛著紙張和墨在歲月里發酵沉澱的味道，那是一種奇怪但不難聞的味道。
謝忠這幅態度，倒讓謝無惑有些驚奇。
「連手腳都不動一動嗎?想要負荊請罪？」謝無惑這麼想著，隨手一翻，簡單了看了兩眼便合上賬本，「我知道了。」
「不過，你來的也正湊巧。」
謝忠聽出了謝無惑的言外之意，「掌柜的，有事兒您就直接吩咐。」
「明天，我想請城裡其他商號的老闆們過來坐一坐，聊一聊，你看如何？」
「您這是要？」謝忠猜不透他的想法，但是還是回應道，「這有何不妥？掌柜的您稍等，我馬上去發請帖！」
「等等。」謝無惑的話還沒說完，「我希望你能將這個消息散布到整個鳴鹿城裡，讓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我謝無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