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往事如煙
在阿九心中,一直有一座高山,一座不可攀登的高山。
神秘而強大,暴戾而優雅,冷靜又聰慧,彷彿天生就是為了殺戮而生。
至少,那個教他武功的殘疾老頭兒是這麼說的。
「再來!」額頭上青筋根根暴起,阿九持著長刀再一次撞上他的刀鋒之上,可是那人長著最銳利的眼,兩柄短刀如同最厚實的盾,自己的一舉一動皆在出招的那一刻,就被看破。
短刀像兩隻翩翩起舞的蜻蜓,點在長刀的刃口上,不帶起一絲波瀾,卻輕而易舉的制住了長刀的攻勢,任憑他再怎麼用力,也無法讓長刀下降,哪怕一寸。
一寸之下,就是那人的眉心,還有他冷冷的眸子,不含一丁點兒情感的眸子。
「可惡啊!」阿九大吼一聲,雙臂卸力,打算抽刀再砍,可是對面的人似乎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阿九,你渾身都是破綻。」他平淡的嗓音中蘊含著讓人絕望的魔力,短刀從刀尖劃過,濺起一片火花,直取刀柄!
「哐當——」長刀離地,歪歪斜斜的插進不遠處的黃沙之中,像一顆歪脖子樹——正如它的主人那般,跌落在地,被短刀抵著脖子。
喪家之犬。
「上午就到這兒吧,吃個飯然後好好休息一下,下午跟我去殺馬賊。」短刀入了鞘,那人完全不在意阿九的狀態,輕飄飄的丟下一句話,然後遠去,身影消失在漫天沙塵之中。
「你的心,好像亂了。對於想要復仇的人來說,這可不是好事。」依稀聽到這句快被掩埋在風沙里的話,阿九自嘲的笑了一聲,掙扎著從沙地里坐起,想要拔起脫手的長刀,可是腳步虛浮,沒走幾步,又跌落在地。
「阿九!」風沙並非這一場比試的唯一見證者,還有位身穿白裙,模樣清秀的小女孩,站在一顆枯死的胡楊邊,默默將這一切收入眼中。
她跑了過來,想要將他扶起,卻被他用手打開。
「滾!」
弱者被更弱者憐憫,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可悲的事。
「阿九,你這個樣子,下午該如何跟公子出去辦事?要不要我跟他說一聲,今天先讓你修養著,公子深明大義,他會理解的!」小女孩著急的說著,又伸出手想要將陷入黃沙中的阿九拉起,卻又被狠狠打開。
「阿九,你……」小女孩還想說些什麼,驀然抬頭,卻看見那樣一雙眸子。
宛如折翼之鳥,離群的孤狼。
「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操心!」阿九雙手撐著地,以笨拙而滑稽的姿勢再次站起,慢悠悠走到長刀前,握住刀柄,然後猛的一拔!
帶起一大片沙礫,刀入鞘。
小女孩呆住了。
看著那個狼狽的小男孩,拄著一柄比自己還高的長刀,一瘸一拐的向著歸去的方向步履蹣跚,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可憐我,誰又來可憐你?」
……
風沙停了。
夕陽西下,大漠的黃昏比中原增添了一分野性,黯淡的天色下,遠處模糊的土丘上多了好多雙泛著綠光的眼睛。
「嗷——」頭狼發出一絲不甘的嚎叫,這一聲嚎叫宛如點燃了柴堆,第二匹,第三匹,也跟著嚎叫起來,起此彼伏,讓人不寒而慄。
它們在畏懼。
渾身是血的男孩兒,肩上又扛著和他身高相仿的孩子,腰間別著兩柄短刀,淡然的從狼群中穿過,在他們走過的路徑上,留下一條血路——有他們自己的,但更多的是其他人的鮮血。
強烈的血腥味道讓這些餓狼蠢蠢欲動,他們齜牙咧嘴,尾巴高高翹起,喉嚨嗚咽著,可是沒有一匹感上前,去撲到他。
像是老鼠見到了貓,哪怕成群的老鼠,也不敢在病貓面前放肆,這是一種上位者對下位者天然的威壓,是一種埋藏於血脈,蘊含在本性里的恐懼!
「抱…歉,我拖後腿了。」那被抗在肩上的男孩兒並未死去,氣只是息微弱,從口中每蹦出一個字,胸膛就要劇烈起伏好一會兒。
「這兩天你先休息一會兒,等傷好了再繼續。」對於他的話,小男孩兒並未作出回應,只是毫無感情的安排著接下來的進程。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男孩兒的眉頭以不可察覺的角度微微一蹙,但立即舒展開,「你最近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勁。」
「我…知…道……咳咳——!」伴隨著整個身子一抽搐,肩上的小男孩兒咳出一大口血沫,牽動了渾身的傷口,讓他低聲哀嚎,不過這也讓他說話變的通暢了許多。
「我會撐過去的。」
「嗯。」
「我會撐過去的!」
「我知道。」
肩上的小男孩兒連著說了兩次,那將他扛起來的男孩兒也應了兩聲,前一聲敷衍,后一聲認真。
「別想太多,好好學好好練就可以了,切莫攀比。那個老傢伙不是也說了嗎?每個人習武的天分不同,再加上努力程度的不同,直接決定了將來所能達到的高度。這是天註定的,你就是再著急,也沒用。」
他當然知道他是為何而愁,但他也沒辦法改變,或者說,正如他所說,這是天註定的。而現在說這些,意義也只是聊勝於無罷了。
況且,他身上所背負了,也不比他輕。
「還有一件事,」他想起中午那個哭成淚人的小姑娘,嘴角不禁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這抹發自內心的笑容,給這片陰冷的畫卷塗上幾筆暖色調。
「就是那個小姑娘,你最好去……」
「知道了……」
話還未說完,便被生硬的打斷了,帶著一絲羞怒和幾分不知所措。
「呼——隨你們去吧。」乏味的生活里,這算是唯一的樂趣了,即使他整天板著個臉,但人終究是人,手上的殺戮再多,心中也終究會有一處柔軟。
腦子裡想著,他隨手抽出短刀,向身後隨意劃過。
「嗷嗚——」伴著一聲凄厲的嚎叫,一匹餓的失去理智的野狼屍首分離,殘缺的屍身重重落地。
四周更安靜了。
不遠處,佇立著一棟破舊的房屋,炊煙裊裊,哪怕周身散發著濃郁的血腥味,他也嗅到了一絲飯香。
「晚飯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