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微寂閑敲子
說的通俗些,玉葉芙蓉,便是作用於天界仙家的火罐。
拔盡五行污濁之氣,還一副天然純清之體。
我不甚適應地動了一身從未如此輕盈的軀幹手腳,聯想到日後得以駕雲之日,約莫能少復些重量,便暗自欣喜了一會兒。
又不免讚歎,這琢玉上仙當真是很夠義氣,不知給我用了多少年份的玉葉芙蓉子,效果竟能好成這樣。
然,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其生長之勢過於緩慢,以至我每每鑽被入門,都擔心將花瓣拆散、令花莖斷折。
熵泱神君方才拈珠環頸之手已然收回身側,眼下一身黑衣之上沾滿微微冷寂的萬千繁花,宛如琉璃碎淡已無還、琥珀將成卻未央、叫我舉目看去,甚有一番傾世迷離之感。
一剎怔忪靜觀其貌,便見他兩瓣薄唇輕啟,與我道:「琢玉之葯我還有三日才能用完,待到飲盡,便會為你封印血咒。」
……我聞言輕嘆,胸中似有一團絲線、糾纏繚繞之下生出一朵於色於嗅盡皆不揚的藤花。秋蝶親吻過一般,一場微醺,便唯能剩下醉后枯朽的一眼蒼頹。
這結了滿藤的花色,凌凌亂亂地盛開、又匆匆忙忙地落下,攢了一地肥瘦塵埃,叫我伸手去探,一時竟無法從中拾撿出眼下是何心情。
只想著,琢玉上仙月前應再給我顆更久年份的芙蓉子才對。
如此一來,除卻滿身烏黑塵濁,興許還能再吸取些血紅劫灰。不論令我等上多久時光也好,終歸於它敗落之時,或能為面前這仁善到了極致的神君省上兩分綿力。
略略頷首牽出一張笑面,我將積在喉口的一氣鬱郁收回腹底,握著字跡嚴整入木三分的佛土經卷捧於胸前,鄭重道:「君上放心吧,這幾日點絳必定日.日.口不絕吟耕而不輟,絕不會再起苦惡嗔殺之念,令體內血咒波動上分毫。君上神體尊貴,不若我等小仙無用之軀,還是將養久些才好。」
落雪無聲,襯的耳畔脆生生的白,此時無甚遮擋地袒露月下風中,便顯得略帶一點豆糕樣的淺淡酥紅。
熵泱神君目色莫名微暗,彷彿面對一顆將砍的賊將腦袋似的、看向對面的我,聲若切金斷玉、木然而響,道:「如此便說定了,三日後施法封印。」
「……」我本以為此一言入他耳中、應當是句人話。但卻忘了,面前這位畢竟已經成神,而我,打從一開始就並非是人。
話意謬以千里之下,我便懷著一腔白白言表且未及悼念的高志,瞧著品貌非凡的黑衣神君衣不帶雪、於滿目山色之中悠然無跡了。
——
不知是否因我昨夜入夢較晚,白日眼花之下便生出了錯覺。
再於爐底黑灰邊兒上、見到格桑於扇面火光交相掩映之下的臉容時,竟覺得他似乎成熟堅毅了不少。彷彿是一夜之間,便揠苗而長一般、從十三四歲變成了十五六歲。
薄皮兒包子般的少年、照在我目下的這半張面盤子上.絨毛根根微豎,且另起了層微毫疙瘩,甚是無奈地與我道了句:「點絳仙子,你可否不要再看我了?」
我托腮捧臉目不轉睛,道:「為何?」
格桑「嘖」了一聲,道:「《清平決》乃是君上自創之功法,親授於座下體質適宜的天兵修習。你身負血咒,本就不可妄動殺心。便是我之功成算是托你相助,未得君上允准,我亦是不會將它傳授與你的。」
厄……其實,我並沒有無知世人所想那般勤奮。
……
雖已首上無花可賞,但送葯這差事,我仍是自領了便從沒卸下。
仿著崑崙仙宮的仙娥儀態微笑玉立駐足一邊,瞧著熵泱神君如常喝完湯藥,正欲端盞而出之時,卻聽案邊正襟危坐之人忽而問了句:「可會下棋?」
我一愣,誠實將頭一點:「會的。」
琴棋書畫四藝之中——琴之七弦長相實在過於肖似魚線,每將彈之必斷二三,遂取斷弦懸於壁上掛衣。字是會寫,不過狀如小狗四足攀爬、形容凄慘至極。
於是,唯二拿得出手的便只剩下……下棋、和作畫。
熵泱神君將手邊裝了黑子的棋笥往對面推去,道:「白日無事,過來與我對弈。」
我就著盈了滿室格外通透的穹頂日光,甚是心虛地蹭到棋案邊兒上,心中已在拈著算不清的算盤、噼里啪啦地揣測,不知今日出自我手的臭棋能裝下幾隻竹簍。
黑子先行,布局散亂.宛如雨後馬蹄重踏之下.濺出的一盤泥花。白子閑追其後,隨意間或而落,便已成了一副彷彿從臭河溝里恣意而生的山水佳畫。
如此一來二去,橫豎縱橫、將我一臉尚算婉約的素色畫的面目全非。
實在見不得一眼好景接連錯付秋水,再開一局時,我便幾乎將頭埋進棋盤之底,聲如飛蚊細哼,滿面慚愧建議道:「小仙棋藝實在不精,不若君上另尋一人對弈吧?」
熵泱神君亦似乎是贏得無趣至極,牽動嘴角與我這接連潰敗之人道:「我府上書房內有幾冊棋譜,返回天界后,你便拿去,無事時多加復盤,棋藝或可精進一二。」
我便更是慚愧不已,道:「多謝君上。」
黑白交錯繼而疊之,泥中白花開了一半,有陌者擅自而入、伸出了掐花鐵手。
——
熒惑星君一經入內便挑起了眉。
我輕輕落下一子,終脫厄境從慘不忍睹的棋面上抽身離去,溜於旁側微笑施禮:「熒惑星君安好。」
熵泱神君扭頭望向來人,一片袖角隨身而動、不小心遮了桌案慘景,俊容如玉散著微冷瓊光,問道:「何事?」
熒惑星君與其四目相對,面上顏色炯炯而變,不知為何泛起了一絲詭異的訕訕之感,道:「天界有信傳至崑崙,道隱界陟幽族派遣使者覲見天帝,欲求與其聯姻,結下兩界之好。」
我默默欲闔的眼皮子突突一掀?
陟幽族?便是那個天生無血無骨,唯能以意化心化形的陟幽族?
傳聞中,此族向來隱遁無跡,不親萬物而獨善其身,一眼觀星便能洞穿天機因果、通曉萬界前塵而可推演后發之事。雖淡漠平和如清風,卻亦是矜持自傲比天人更甚。
這般神秘玄妙的一族,竟要求一場源於凡界的庸俗聯姻?
熵泱神君兩簇眉林.似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語風波.乍然吹皺,道:「我記得陟幽族已十六萬載不曾入世,何以一經現身,便如此折腰求好?」
熒惑星君眉梢微挑,神色間幾許奇異,道:「似是陟幽族老的推演之術,尋到了其族一雙聖子聖女的命定姻緣,皆繫於天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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