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繞耳墜星萍,對面啜玄冰
「吱呀」一聲悠然細響。
幽薄門扉於我眼前輕輕洞開,彷彿一柄徐徐展了半面的摺扇。
扇面所繪,乃是一派山水清悠人煙淡遠的高曠之景——峭壁之側的一角古剎莊嚴之餘亦有幾分清貴,以墨兌水,經了一番刀筆勾勒、便更顯蒼茫空寂。青灰長階從雲而下、直通一處絕境陡崖,孤石臨風好似漫漫無期,然瞬息之後,竟於朦朧寫意中引出一點奇麗蔥鬱。
天帝陛下便從這蔥鬱其間緩緩步出,修長身軀不避天光,正好於庭廊之下映出一眼迷離玉影。
漫天將散未散的朝霧之中,眼前神祇之俊美竟顯不出半分.於尋常殿堂之上的奪目灼人。
視之若月谷清泉,覺之似潤野春風。叫我這俗魚見后,於滿腹文墨中翻來覆去挑剔半晌,最終唯一能尋摸出來、用以描摹其姿的字眼,竟只剩下一句「溫柔」。
這兩個字,彷彿為他而生。
我這廂陷於天帝陛下的端雅出塵、正兀自為難得一會的美景呆愣失神。那廂天帝陛下卻也並未因此冒犯而生氣,雖已然於萬界之中位尊至極,但亦是無比平易近人地與我溫聲喚了句:「點絳仙子。」
唇瓣若蘭芷,吐氣也盈芬。一語四字攜香帶露,和顏悅色不偏不倚地.落在我一左一右兩隻耳朵上。
耳尖一顫,驀然驚醒,連忙恭敬施了一禮。
又立時將膽敢直視天顏的無禮魚目驟然下移,正正落在面前神者的欣長脖頸,瞧見雪色肌理之下淡青脈絡如蘭而開,彷彿一塊剔透明潤的美玉。
好在魚嘴已張,並無再次失禮地及時應道:「小仙在此。」
天帝陛下寬容一笑,隨後與我殷殷囑咐道:「本尊方才已為泱弟探過靈台,見他神體並無損傷,但因多年專註戰事,誠然耗費了不少元氣。仙子亦不必過於憂慮,只需常伴在側,替他熬些進補湯藥便好。」
我略略頷首,對此金口玉言之批論毫不意外。
一則,是因為熵泱神君破曉時分.繞耳引路那會兒,雖罕見省力地化成了一條小龍、借我這魚身代步,但其龍息卻一路未絕、迫著一眾將隱的星子滯於原地,委委屈屈忍著欲打不打的白日瞌睡、屈身墊在我足底做了一條寬厚長階。更有些體態圓溜些的小星,為了儘早入夢,直接化作軲轆令我但凡踩之便一飄老遠。
令我健步如飛之餘,只覺這有能耐如此隨意便驅動星辰之人,一口中氣實在很足。
二則,便是此前我隔門而望,隱隱瞧見裡頭一黑一白、雙龍相纏的傾吐轉圜之氣。想也不必想,定是天帝陛下批了一半奏章、心有所覺便擱筆起身、不辭辛勞奔赴此地之後,又不辭辛勞地為他家泱弟送了好些神力。
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別說熵泱神君之真身.誠然並非區區駱駝,且目前活的好好地、根本與「死」之一字毫不搭邊,更有天帝陛下如此無微不至.為其保駕護航、添磚加瓦,想來待到將養一段時日過後,定會恢復原本的氣宇軒昂滿面紅光。
於是,在我表明決心定當轉達府中仙侍、令其專註於煙火五臟之事後,天帝陛下終是欣慰點頭,嘴角含笑.衣如飛雲、隨風遠飄而去了。
……
待天帝陛下離開的半個時辰之後,琢玉上仙才四蹄生風揮汗如雨、從擁堵不已的雲路中趕來。
我撇了撇嘴,雖心中已將一番.對二者行事之效的腹誹之語.滾了好幾遭,但面上卻甚是虛偽地掛著一副笑面、迎上前去,殷殷切切地於她手邊遞上了一杯半冷不熱的茶水。
但見琢玉上仙伸來接盞之手.細瘦如白乳澆築之蒼枝,這才當真驚詫了起來。
忙與她關懷問詢道:「我見上仙面色蒼白如紙,不似原先泛著花朵般的好顏色,莫不是近日受了何方邪祟衝撞,以至仙體不大爽利?」
琢玉上仙仰著脖子、將盞中茶水一通牛飲,堪堪澆滅了乾渴喉間四起的炊煙,一經得了空,便先是於左右眼角擠出兩絲不甚明顯的淚花,隨後癟了嘴,一派可憐兮兮情狀、與我凄聲道:「可不是嘛,仙子不知,自那日我酒醉誤事、令一杆子天兵中了毒,間接再令閣中長老出了許多血,便被他們聯起手來整治,除卻與新進弟子講經授課,還得沒日沒夜地採藥煉丹。為推翻這一場高築的債台,我不僅將私囊之中的百里葯田搜刮一空,更是接連十數日未曾合眼了。」
厄……原是東窗事發惡果得報啊。這遭遇叫人聽來,著實有些凄慘。
且細算起來,此事原委亦與我有些許牽連,未免引她再加細究,便忙端來一碟芳香四溢的蜜雲片,將腦中一概八卦翻了翻,試圖引開話題道:「據說南鬥上仙府的天相仙君.於凡界遊歷之時瞧上了紫薇大帝之女,二者兩情相悅。但因著紫薇大帝是個女兒奴,便揚言要於三月之後擺下檯子單挑未來女婿,不知上仙到時可有興趣同去一觀?」
琢玉上仙果然中招,立時將兩彎秀眉挑得老高,面上十分鄙夷道:「天界哪位仙家不知南鬥上仙府除卻七殺一個怪胎之外,其餘所出的便全是文仙?!別說三個月,便是容天相再修上三百載,他也絕不可能是紫薇大帝的對手!」
然鄙夷過後,琢玉上仙似是又想其了什麼,周身籠罩著的沉沉鬱氣蕩然一空,便連帶著蒼白若雪的肌膚竟也泛了些許薄紅。
猛然拍手叫好道:「太好了,天相若是應約,待到打完這場架、少說也得缺個胳膊少條腿!到時我便置些生肌靈藥拿去南鬥上仙府前叫賣,必能賣上一個好價錢!如此一來,長老們也定然會與我少些計較!」
「……?!」我被琢玉上仙眼中迸射之凶光戳得頭頂發涼,再忍不住設想一番雲海染血胳膊腿亂飛的情狀,便更是只覺喉頭欲嘔肺腑如攪了。然躊躇過後終是違心贊了一句:「此法甚妙,未料上仙竟然還有如此非同一般的商者天賦。」
「好說好說。」琢玉上仙笑意十足,扭頭與我歡暢問道:「聽聞熵泱神君今日神體欠佳,不知現在如何?」
語氣之歡欣、神情之雀躍,彷彿很樂意見到熵泱神君欠佳似的。
……
好在,熵泱神君積威甚久,哪怕當真染了些微恙,也並未讓琢玉上仙趁機鑽到什麼空子。
許是因著受了陛下好些神力,氣色恢復了些許,見了琢玉上仙滿面微笑伏低做小前來把脈,熵泱神君也只是略有一絲嫌棄之意地微微揮手,便如凡塵夜客打發秋日的吸血擾人蚊蟲一般,將人打發走了。
琢玉上仙此刻把柄於人,故此一顆曾經妄圖竊取龍鱗鮫血的熊心虎膽便恍如被天狗吃了,並不敢如常那般造次,終是只得心有不甘地.留下一山堆.令人一嗅便苦不堪言的仙草仙藥,令我收下好生熬湯,便於熵泱神君的冷眼一瞥之下.灰溜溜遠遁而逃。
不消片刻,香蹤無影。
熵泱神君半倚床頭,姿態閑散彷彿弱不勝衣,淡聲與我道:「兄長神力我還需得好生克化,這些藥材此時於我皆無用處,你且先令格桑收入庫房吧。」
「是。」我捧著琢玉上仙白白扔下的藥材,原地一頓徜徉,莫名又憶起那日被神祇親口稱讚的湯糰,便多此一舉、半是期盼半是猶疑地問了句:「君上既不必吃藥,可否需要點絳另備些吃食?」
熵泱神君沉吟一瞬,便如片淡泊浮雲似地將頭一點,應道:「好,你便有暇去膳房做些點心吧。」靜水般的黑眸於我掃了掃,又補充道:「無需太多,如上次那般的湯糰,做上一碗便好。」
「遵命!」
我明朗一笑,已然親身驗證了龍族之舌確實有疾。可惜嘆憾之餘,竟亦對自己懷疑被天帝善心「謬讚」的廚藝,當真生出了幾分自信!
將如山藥材往格桑懷中一塞,便於他滿面如遭雷劈的震驚之中,借了其腰間的引火小扇,徑直奔赴膳房,直欲再大顯一番身手了。
——
湯碗質為玉,儲食永而溫。
輕快著腳步奔出灶底、與險些燒穿的鍋底兩相離別之後,我便飛速直行而去。然未及入內侍湯,便於迴廊之中.遭到十二名從未謀面的美貌侍女層層阻攔。
我頓足一驚,天界盛行素簡之風已久,思來想去,亦猜不出是.哪路鼎盛仙家,出行排場竟如此之大。
領頭侍女與我淺笑頷首,舒然有禮自報家門道:「仙子安好。我等皆來自隱界陟幽族,是為夙夕聖女之侍女。聖女本客居天界,聽聞熵泱神君神體不適,便特意來此探望。現下兩位正有要事相商,故此有令先行屏退左右,失禮之處.還請仙子莫要介懷。」
原來是那陟幽族的聖女,我略略展懷,心道天界各仙府果真未再數典忘祖、掀起那絲鬼魅奢靡之妖風。
然心中奇意不減,亦不清楚陟幽族言談風俗,便索性直言問道:「要事?不知熵泱神君與夙夕聖女商議的是何要事?莫不是,要兩界聯合搞什麼演武比斗?」
再不然……便是熵泱神君病中帷幄,發現了陟幽族.暗地裡行下的.侵土佔地燒殺搶掠之惡孽,正在裡頭將搜羅的鐵證往夙夕聖女面前一擱,打算先禮後兵?!
不得不說,此二則猜測皆很有可能。
領頭侍女從容一笑,未語只言。
……
蝶翼破空,無聲可聞。
曾有一面孽緣的繁縷聖子似一捧虛空倒出來的流水似的,長身一閃,便驀然浮現於我面前。
我捧湯的手一顫,險些灑了好容易燉出來的一碗上品鮮湯。心道,這人長得和教訓牛牛小馬的黑白無常真像!
那面目與無常惡鬼一瞬肖似的.繁縷聖子瞧了一眼.身後的一眾侍女,隨後將我俯視,正大光明坦坦蕩蕩道:「本來也無甚好隱瞞的,阿姐正在與熵泱神君商議與他結親之事!」
厄……若非他口誤,便是我耳鳴,驚惑不解之下,只得重複一遍確認道:「結親?熵泱神君要與夙夕聖女結親?!」
十二名侍女繼續靜默無言,繁縷聖子撓了撓腦後漫漫青絲中的淺薄一縷,好似亦覺得自己個兒這用詞方面有些欠妥,便又斟酌一二后.與我道:「八九不離十吧,我阿姐如此賢淑貌美,天下哪個男人會拒絕她?」
我呼了一口氣,心想,熵泱神君便正是那個直至今日、亦未曾真正瞧過嫦娥一眼的天界怪胎。
正處於如此對著外族、亦是少見的泄氣無防之時,便聽繁縷聖子失了記憶一般,石破天驚地與我問道:「你當真不是天帝之女嗎?」
魚鱗微顫,險些腿軟跪地給他磕了個頭。
連忙扭過身子,四下張望一番。見天帝陛下確實已經離去不在此處,才堪堪放下心來,耐心誠懇地.為此誤會釋疑道:「小仙名為點絳,不過雲海千山之中一無職散仙。得靈犀公主厚愛與她有過幾次來往,公主見小仙仙齡為長,便客氣稱一聲姐姐罷了。再者小仙真身乃是一條無爪白魚,微末得很,再如何,也與陛下及其三妃搭不上半點兒關係。」
繁縷聖子眯起眼睛,滿臉鬱卒之意,似是恨恨道:「可惡!本聖子一向自負目力過人慧眼識珠,可自來了這天界,便先是錯看嫦娥,繼而又再錯看了你,竟叫本聖子連著栽了兩回跟頭!」
唉……不想這陟幽聖子竟如此沒見識,既是非神非佛之身,又怎敢自詡所生乃是一雙慧眼?
睜著一雙魚目瞪了瞪.他兩邊眼尾位置如一.宛如點朱的殷紅小痣,隨後不著痕迹將目光一移。
按捺半晌,終是忍不住與他問道:「聖子似乎對天帝之女很是執著,不知其間有何緣由深意?」
繁縷聖子一旦離了比武,便從字字誅心、一下過渡到了純潔如紙,整張好看的臉上彷彿都寫滿了字。
被我這般一問,亦毫不拐彎抹角,快語交代道:「我族元老推演得出,陟幽族已然到了該當入世之時。屆時萬界歸一,阿姐夫婿必為龍族之神,本聖子之妻、則必是列神之女。無論神龍神女,都在你們天界,故此便遠行來此聯姻。可阿姐找到了天命之人,本聖子卻接連錯認,當真是氣煞我也!」
哪怕作出一派煞氣纏身的猙獰之狀,面前這繁縷聖子仍是唇紅齒白面目如花、足令人賞心悅目的。
可欣賞美色之餘,亦不妨礙我清晰頭腦,理清一干異事的因由原委。
陟幽族元老推演之術精絕萬界,想來萬萬世界統御於天.之日已然不遠。
熵泱神君立誓不娶,若是遭了聖女強逼,或有幾分反其道而行之險。這般算來,那其命中注定的龍族之神,是為當今天帝的可能性便要更大一些。
若當真如此,則繼神鸞、瑞獸、靈鮫之後,帝妃之列中很可能便要再添一位……嗯,陟幽族人原形都是什麼來著?!
咳,此事暫且略過不想。
聖女倒還勉強問題不大,可這位眼神時好時壞、脾氣亦時好時壞的繁縷聖子,可能便需要有人為他儘早指出一條明路了。
清了清喉嚨,我道:「萬界之中,在世神祇已然不多——地府閻羅大人尚未娶親,膝下無子無女。崑崙西王母生有七女,然則都已婚配。聖子殿下若是定要求娶神女,天帝陛下與韶光帝妃所出的瑤蟬公主和靈犀公主,倒還皆未曾嫁人。」
繁縷聖子將頭一搖,分毫未給陛下面子地拋下二字:「不娶!」
「……」我琢磨著,他定是因著之前和靈犀動粗之事,便恨屋及烏、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與靈犀瑤蟬姐妹二人都結下了梁子。
正欲再為這毛頭小子指點兩句,便見他垂下頭,竟仍不死心地與我追問:「你既不是天帝之女,那,是否又是哪個神女生的?」
「……」我撫了撫生疼欲裂的額角,簡直不願想象那些神女聽聞此言之後、會紛紛怒成什麼模樣。為防他再胡言亂語,便咬著牙、斬釘截鐵自證清白道:「小仙乃是地生地養,無父無母。」
思及嫦娥清冷喜靜、如蘭花般的性子。既未于軍營中尋得后羿,便更不欲再搓出她的火氣,順帶又解釋一句:「至於嫦娥仙子,她乃是崑崙仙境西王母娘娘的義女。」
繁縷聖子點頭明了:「難怪我一入天界,夜裡靜修之時,便一眼看出.那月上廣寒宮罩著似有似無的一股護持神力。然遞了帖子、與一宮之主會面之後,卻又發現那神力並非出自她本身。」
咦?心頭一番微訝過後,又轉瞬撫平。
我抿唇一笑,定是西王母對所收義女心存愛護,萬年之前大筆一揮、將嫦娥之名於崑崙神籍上添了一筆之故。引得神力從天而降,這才令聖子生出誤會。
至於我?
自繁縷聖子現身,便已暗暗於我左臂瞧了好幾眼。
按說這距離如此之近,應當足以叫他辨出袖袍之下、那幾片散發馥郁神息的龍鱗,並非是我天生,而來自他人饋贈。
其實,這兩番已行的錯舉,但凡他稍稍細緻沉靜些許,都定然不會發生。
忍了悶聲笑色,我道:「天界兩位帝女雖地位尊貴至極,但素日待人行事卻也並不驕矜過分,且容貌品行皆是上上大善。聖子若欲擇其一、加以示好追求,不若先行改改自己的脾性?」
繁縷聖子面容倨傲,挑眉冷聲道:「脾性?本聖子脾性慣來如此!再說那個叫靈犀的帝女,她的脾性,又比本聖子好到哪裡去?」
我撇撇嘴,心道那可好太多了!至少人女孩子家家善良可愛,不會動不動便要叫人家斷手斷腳挖眼剜臉。
真話大多直白,眼前這異界異族之人大多也不願聽。
我便將一腔言辭修飾一二,使其略為委婉了些許,道:「旁的不論,單說那天河軍營的賭約,雖說比武之人確實得有個高下勝負,但聖子與靈犀公主所立之賭約,似乎略顯殘忍了一些。」
繁縷聖子聞言,眼角眉梢橫生不屑,似有鄙薄道:「本聖子對她已算客氣,萬界生靈從頭到腳,算得「珍視之物」者何其之多?別說是仙妖神魔,便是普通凡人,也沒有但凡於身體上缺了個物件,便全然不顧直欲尋死覓活的。失了一物,再造一物便是了。人有斷腿者,便削木製拐,再有無臂者,便以腳執筷。凡人遭了人禍天災,只要還有一條命在,便大多都還能存了一口高志、與餘生鬥上一斗。那尊貴無比的天帝之女,若沒了一張麵皮,便不打算活了嗎?」
好有道理,叫我聽來竟無話加以反駁。然,一想到靈犀戰敗后、滿面血痕痛苦不堪的模樣,便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糾結無語之際,便見那陰晴不定、喜怒亦不定的.陟幽族聖子忽然低下頭,陰測測與我發問道:「點絳仙子,你可知,如何才能破壞一件完美之物?」
我背脊一僵,只覺那「點絳仙子」不似由他軟唇所說,倒更像是自刀尖上滾過了一遭。聽得我滿身鱗骨悚然而立,殘留底氣亦是蕩然無存。
半晌才擠出話來:「萬物各有其天命,橫加干涉已是不好,更何談破壞?雖當下萬界各異情勢不一,但,來日.或可有共謀求存之時啊。」
繁縷聖子嗤笑一聲,不屑扭頭,將一雙將成的法眼從我身上移開,徑直置在了遠處潔凈如洗的雲海。
彷彿聖者再生一般,自顧自講道:「眾生各有其靈,既有和睦同存之時,便有相爭無止之日。天界熵泱神君貴為神祇,不也是三萬年來與他族征戰不休?我族善推演,可以秘法尋出旁人不可觸之死穴。此法對敵是為殺,對己是為煉。對敵對己,一般無二。」
見我垂眸似有所思,繁縷聖子又道:「若天地為完璧,盤古開天便是不破不立,志弱則毀之,志堅則存之。便如你胸前這塊無魄天香,本是玉中極品,因香而聞名於萬界,其質卻脆而不堅,一旦失香,便大多碎裂而不存於世。如你這塊卻被烙了佛印,留下一副殘軀,靜待萬載之後、再行生死之論的,倒是其中少見特異之數。」
……
待到熵泱神君送完.從尊至卑統共一十四位來客,我才恍恍然從一片混沌之中回過神來。捧著手中精緻小巧的玉碗,忽覺其溫度,已於不知不覺間.燙得叫人無法忍受。
遲疑許久,亦不敢遞出.這碗恍如盛了毒火一般的湯水。
熵泱神君見狀,輕輕掰開我的手,託過碗底道:「不過遠來是客,若是再有下次,不必搭理,直接入內尋我便是。」
我隨著這人的動作仰起頭,見他啜了一口湯。
潤澤唇瓣冷白之中微泛淺青,彷彿裡頭含了一塊亘古不化的幽幽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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