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少年簪花
安居人間五十年後,格桑遇見了一朵真正的格桑。
事.件起因,是熵泱被滄離一紙詔書請到前線去帶兵。畢竟是新主登位、兼之滄離確實太過年輕,是以如今萬界便自然比不上沉璧在時那般安定。時不時碰上些格外兇悍的異族來襲,熵泱也必得去幫襯上幾分。
然與先前數次不同,這一回熵泱走時,沒讓格桑隨行,反倒帶上了木魚一起。
於是,這位常年專註於傳道授課之上.盡心盡責風雨不輟的格桑小師父,眼見自己居然這麼快就被不孝子弟篡了位,氣得險些沒有當場厥過去。我在邊上望著一時手欠,便掐了掐他氣鼓如青蛙的臉,繼而好說歹說、將他拉著一起了去隔壁嫦娥家蹭飯。
此夜月圓。
格桑因著心內憋屈,放著一桌美食不管不顧,只將嫦娥家存著的美酒飲了足有一壺。直至酩酊大醉,更是直接奪過三月手邊裝得滿滿一盒三層.新出爐的糕點,自告奮勇要替她送往靈犀山。
靈犀山只是個隨口取出的山名。
而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因為靈犀就在這座山裡。
當年沉璧死後,靈犀不久便也醒了過來。想到自幼敬愛的大哥、居然利.用自己殺.害了他們的父親,而從小教養她的姐姐,對這件事其實也一直深曉內.情。
靈犀便就連哭都哭不出來了,整個人僵硬麻木得.像是隨時準備要從雲頭上跳下去。
後來她就真的跳下去了。幸而沒有直接一頭扎進大地之下的熔岩火海,只是找了座千丈高峰、將自己全須全尾地藏了起來。
琉風嫦娥將人尋見之後,便坐在山前與她苦口婆心地說了好久。
後來我和熵泱得了消息,也跑來這裡勸過。
但靈犀聽完不僅一語不發,反而更加固了山前屏障上附著的仙靈。如此一來,一旦我們強行將這道屏障破開,就必定會傷及靈犀。
這丫頭是鐵了心,打算將自己活.埋上一輩子。
如此一來,琉風就是再著急心疼也是無計可施,便只好隔一段時間便讓三月做上好些糕點,送到這山上來。
不過……倒也不是送給靈犀吃的就是了。
她都不曾說過開口一句話,我們當然也不指望.這丫頭還會願意吃上半口東西。如此徒徒空耗一身仙靈,便是她在刻意折磨自己。
等到長此以往折騰不動了,她便也就離死不遠了……
三年.前我和熵泱恰巧有事途經靈犀山附近,順帶過去看了一眼,見愚公還在那裡。
他在重明聖山的迷林之中將傷養好,便循著頸間發.絲指引、尋到了此處。睜著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先是將這面前高山.橫來豎去遠眺丈量一番,隨後便在山腳下扎了根兒似的,開始每日雷打不動的徐圖吞山。
愚公本就是由地脈之靈孕育而成的山妖,生來便與世間山川多有牽連。也許只有他,才可以在絲毫不傷及靈犀仙靈的情況下,潛移默化地山中土石吞噬殆盡。
如今偌大一座山,已被他消去了小半。
有時我喉間發.癢也會與他搭話,問:「你與靈犀不過萍水相逢,甚至連初見那會兒亦也是誤入陷阱、並非自願結識。何以……現在卻要如此費心竭力地救她?」
愚公聞言只道:「她也救過我。」
那天下了場小雨,愚公便抬手施下一道光簾將雨絲遮住。通身黑衫被他穿得紋絲不亂,瞭望著山色的筆挺身姿亦是頭也不回。
「我算了算,雖顧及著她的仙靈、令我不能大刀闊斧.過快為之,且越是靠近山腹之處便越是進展緩慢,但若要將這山完全吞噬,亦至多只需一千年。」
這般說著,他眸色淡淡扭頭瞥了我一眼,道:「我是妖,千年壽命還是有的。」
於是,我便將這他這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了琉風。
其實我的原意,也只是想讓琉風稍稍放下些心,好好在嫦娥和一種兔子的照顧下、安分將養重傷未愈的身.體。但琉風身為兄長,眼見倒霉妹妹碰到貴人搭救,不免心內動容。
然他的性.情使然,素來不擅說些什麼感激的好話,故也只好借著三月的巧手廚藝權且報答。
一來二去,竟是接連送了五十年不斷。
……
這會兒格桑腳下一朵醉雲實在跑得太快,琉風阻止不及便也就隨他去了。總歸格桑修為已是不弱,放在凡界之中應是無人可以傷他。
可不想,他這一飄,便飄了足有十天。
等到第十天,我估摸.著他早已飄到東海之外了,便乾脆準備令琉風出趟遠門幫我出去找他。這時,突見院子上空白光一閃,格桑不僅自己回來了,還另外多帶了一位客人。
那是個明眸皓齒的俊秀少年。
雖風塵僕僕只著一身樸素衣衫,卻還是叫人一瞧、便覺著此人氣如霜雪。再經一番洗漱之後,舉止言行更顯明凈清冽。
然看人的目光,卻顯得懵懵懂懂、單純直白。
他不是個人。
想來……是只年歲不大的妖——所以即便化為人身,也未能將自己的原形全然隱去。此刻,這少年烏黑柔潤的發間,便微微露了一簇指甲蓋般大的雪白小花。
纖碧花莖繞在束髮的素帶一邊,配上那張稚氣十足的臉,當真是過於純然可愛。
嫦娥已然稍稍側身、在那少年頭頂嗅了嗅:「這是格桑花,只生於極寒之地的雪山。雖顏色寡淡,卻是世間萬艷之中,最能經受風霜的那一品。」
點點頭,憶起幼時於崑崙雪海里耍玩時,我亦見過不少皎白格桑凌霜而開。只可惜山間飛鳥眾多,長穿行於山間將其啄食。
若非如此,想來西王母娘娘座下,早便多出了一位風姿綽綽的格桑花仙。
不想今日這驀然出現的少年兒郎,竟是彌補了我的一樁半大不小的昔年憾事。一手輕支頷首,我索性默默欣賞起格桑花化人之後的清靈遺世,直到將這少年看得面紅耳熱一臉羞赫,方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
悠悠慨嘆道:「世上花草何止千萬,可任憑其中奼紫嫣紅開遍,卻還是比不上格桑花臨風沐雪的剛毅堅忍。」
頓了頓,想到萬艷台上哪一片鶯鶯燕燕的花紅柳綠,便又道:「這也難怪,諸如牡丹芍藥此類色彩鮮艷的花朵,本就天性柔.弱得很。即便是生在了天界這樣的清氣匯聚之地,一旦修成.人形,亦都是面貌纖弱的女子。」
許是此前少與人說話,少年得我一贊,只兀自抿緊嘴唇不知如何答話。
倒是始終在他身後.臉龐帶笑的格桑,聽了我的話后,卻是莫名黑沉下臉色、兩眼微眯將我發狠一瞪。那目光鋒利的,簡直像是要將我口.中舌肉一片片剜下來似的。
然,當著嫦娥琉風的面,他到底是沒有當真動手剜肉。甩出一記眼刀,便一聲不吭轉身步了出去。
「……??!」
我顫顫巍巍地接下了那把尖尖眼刀,立時思慮起方才話中所言有何不妥。須臾之後,相當不敢置信地.捂住了方才飛短流長的這張大嘴巴:「格桑的真身,該不會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