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月

顧辰睜著眼睛，盯著空中的那輪明月，因為沒有雲層的隔阻，所以看得十分清楚，他發著呆，楊嬋已經被她師傅帶走了，這裡寂靜冷清。

漸漸地，隨著脖子艱難轉動，看向倒在一邊一動不動的老人，顧辰掙扎著爬起來，像是有些不甘心一般，他慢慢爬了過去，探了探老人的鼻息，然後失望地收回了手。

老人的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勒痕，就像顧辰自己脖子上那淺淺的痕迹一樣，只不過老人死了，他還活著。

顧辰不想繼續待在這裡，脫著疲憊而傷重的身體一步一步、一深一淺地走出去，卻不忘輕輕地掩上了門，看著老人的屍體慢慢地被擋在門后，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都說修仙者看淡了生離死別，可是顧辰卻還從來沒有看過生離死別，那些理所當然的事情，在現在的他身上似乎並不管用。

每走一步身上都傳來撕裂感，也不知道體內是個什麼情況，只知道隨著他的動彈，傷勢也在慢慢惡化，好不容易走到了客棧門口，看到那條之前掉到地上的毯子還在，他俯身想去拿起，可是身體突然脫力，他便倒了下去，就地滾了一圈，將毯子圍在身上，他突然想到窮困潦倒這個與修仙者無關的詞，心想自己果然不是修仙者了。

身上又痛又臟，他動不了，索性不動了，覺得廢人一個，跟死人好像也沒什麼區別，才發現原來不管自己看得多開，放得多開，他依然還是不甘就這樣作為一個普通人普通地生活下去。

尤其是看著楊嬋身陷險地，看著她為了救他而受盡委屈的模樣，顧辰就痛恨自己的無能，第一次，他後悔了，後悔自廢了修為，後悔讓自己成為一個普通人，而且還是一個無用的普通人。

他想起在阻止老人的過程中，體內的經脈似乎有動靜，有種讓他熟悉的感覺，可是現在卻什麼也感覺不到，他很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又可以修行了，但想到妄動經脈的後果，這個心思又被他給壓了回去，若再走火入魔一次，他不確信自己是不是還可以得救。

就在這樣的猶豫和期盼中，他的神思恍恍惚惚，加上身心俱疲，他閉上了眼睛，在這大街上，他徹底進入了夢鄉。

有一道影子從顧辰的臉上一閃而過，但顧辰一無所知，他睡得很沉，沒有醒來，如果他此時睜開眼睛，可以看到頭上的那個月亮變成了血色。

妖異的月，讓得月光也帶著一層淡淡的不容易察覺的紅，懸在鎮西那片樹林的正上方，似乎隱隱與其中的什麼東西相呼應。

陰窄的巷子中，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小身影輕輕一躍，便跳到了牆上，然後看到倒在庭院中的老人屍體，嘴巴咧開，發出不知是哭是笑的聲音。

在那月光之下，那小小身影留著長發，只是散亂不堪，遮擋了大半張臉，身上的衣服雖然破破爛爛，但能夠看出是裙子，可見這是個女孩，只是這個女孩像貓一樣，手腳並用，在牆上蹲立著，而她的眼睛則緊緊地盯著地上的老人，露出渴望。

她突然跳了下去，輕輕鬆鬆便跳到了老人的身邊，而且還是手先著地，然後腳才就勢落到地上，她的手輕輕摸著老人的臉，然後慢慢地移動到老人頭上。

這個女孩眼中流出淚水，那淚水滴下，正好滴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慢慢抬起，突然猛地拍下，將老人的頭拍出了一個血洞，露出了大腦，然後她伸著舌頭，慢慢地湊了上去。

月色之下，傳來某種噁心的吸吮的聲音，一下一下非常清晰，咂咂有聲，空中的那輪血月似乎變得更紅、更妖艷了。

進食的女孩頭髮垂下，露出了其左額頭處，那裡一塊小小的、青色的，像是方形的，又像是圓形的胎記。

……

……

天蒙蒙亮的時候，顧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在路中間，連忙爬起來裹著毯子縮回到了牆角處。

街上還沒有人，靜悄悄的，天光沒有大亮是一個原因，但還有一個原因自然跟這一段時間以來青木鎮里發生的種種詭異事件有關，人們不再早起，不再趕早市，因為害怕又發現哪一家又有人失蹤，又有誰死在路邊，又有誰消失在樹林里，也許那個誰，正好是自己的親朋好友。

心理上產生逃避心理，身體上自然便要逃離，所以隨著街上開始有了人流，也多出了許多收拾好了行囊，決定在今天離開這裡的人，而且還不止一人，他們拖家帶口，集結著親朋好友。

顧辰很羨慕，因為這些人可以離開這裡，而他卻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去哪裡，他無家可歸、無處可去，就算哪裡都可以，現在這身體也走不了多遠。

那些人走走停停，似乎就這樣離開還有些捨不得，畢竟他們在這裡生活了那麼久，對這個地方有著感情，在這裡還沒有發生那麼多事之前，是個民風樸素的好地方，他們在這裡安居樂業，自然安土重遷。

可是終究，他們還是在顧辰的注目下漸漸遠去，直到再看不見。

街上慢慢地熱鬧起來，有離開的，自然還有留下來的，並不是所有人都想著離開，留下來的這些人，自然還想著能夠集合大家的力量去解決這些問題，讓小鎮恢復到以前的模樣。

一個體型微胖的人走過，瞅了眼縮在牆角的顧辰，一時驚疑不定，他湊上前來，仔細看了顧辰兩眼，驚道：「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顧辰一怔，這才發現自己的遲鈍，看著來人，將他認了出來，咧開嘴來笑道：「大山叔，我還欠你兩個銅板。」

這個微胖的人正是昨天請顧辰吃了個包子的包子鋪老闆張大山，他手中提著個菜籃，裡面有豬肉、紅豆、竹筍、白菜……

「你在這裡待了一晚？」

顧辰點頭，張大山頓時驚疑不定，昨天那個白衣光潔的美少年，今天卻是這般髒亂潦倒，他剛才也是看了好幾眼才勉強認了出來。

「你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

張大山狐疑著，顧辰只是牽了牽嘴角，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最終低下頭無言苦笑，想到昨晚的經歷，他的心口便堵得慌，如此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覺得這樣沉默不太好，於是抬起頭想說兩句，可是面前已經不見了張大山的身影。

顧辰張了張嘴巴，呆愣了半晌，然後慢慢地低下頭來，只是突然之間覺得自己的身影好凄涼，覺得這個世界好寒冷，發現有這樣感覺的自己真的很孤單。

他下意識里轉頭看向客棧大門，正好看到了楊嬋跟著那女子走了出來，那女子只是掃了他一眼，便冷冷地移開了目光，楊嬋看到他時則是一臉如釋重負。

顧辰看著楊嬋，卻是明白了她想說的話：還好你沒事！

如此感覺到這個世界還存在著的一絲溫暖，顧辰笑了起來，眼角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