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寄生蟲與蟲繭與重逢
這個渾渾噩噩地踉蹌行走在骯髒街道上的獸人似乎沒有姓名,卻和周圍泛黃的燈光和四散的蠅蟲相得益彰。
全身被惡臭油脂包裹著的毛皮猙獰地擰巴在一起,不曾打理過的頭髮凌亂地垂散在那張布滿痤瘡的醜陋面孔上。
這種人被稱為【Parasite(寄生蟲)】,無所事事著,無依無靠地依靠著集體而活,卻因為各種各樣外界或自身的原因失去了自己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不勞而獲地接納著從上層濾下的殘渣,麻木地被空虛吸干最後一絲活力。
這樣的人,對整個集體而言就像是健康人體上潰爛的部分,運作機械中腐朽的螺栓。對自己而言,或許生與死的界限也沒那麼清晰。
這種人不像懸於高堂之上的陰謀家,因為他們沒有那麼精明的頭腦與險惡的計謀;也不像遊走在人群里的扒手盜賊,因為他們沒有長久鍛鍊出的絕技與為達目的不罷休的決心;更不像行於市井忙忙碌碌的居民,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活著的意義。
就像眼前的這個傢伙,或許他也曾有過自己熱愛的事物,有著自己愛的和愛自己的家人。他也曾有過自己懵懂的愛情,或許也曾有過自己愛情的結晶......
出於禮貌,亦或是厭惡。沒有人會過問他悲慘的過往與慘絕人寰的經歷,但無意中瞥見他發黃眼珠里的一片空白后,所有人都會自覺繞開。
所以沒有人發現過,這個只有他注意過的,在無人問津的城市角落處,在流淌著髒水污穢的河道之間的,那枚發著紅光的繭。
起初,他只當那東西是沿著城市堵塞已久的排水系統一起被衝下來的無價值之物,但一天天過去那枚異常形狀的蟲繭卻越來越大,越來越透亮。明明是漂浮在滿是垃圾的黑色水流之上,但那副純潔的樣子,那愈發明亮的光卻好像來自天上的世界。
那東西對他的吸引力越來越大,好像要把他的靈魂吸過去一樣。
這是他的秘密,他的禮物。他在等一個特別的時間,他要在一個特別的場合打開它。
某天他又經過那裡時,發現那枚卵已經長到了二層樓房的大小,半個街道的人聚集在它下面,不論身份不論地位,都著魔般地盯著那東西光滑的表面。
他知道,時間到了。
那東西乾淨,聖潔,簡直是這世上一切美好的集合體。
就像...
就像自己那個永遠停止在襁褓中的女兒一樣...
他顫抖著上前瞻仰,但不敢伸手觸碰。
他明白自己的骯髒,眼前的明亮不容得一絲玷污。
仰望著,透過那紅色琉璃般的外殼,窺探其中美好。
他看到了,一對少年少女青春洋溢,組成一副極美的畫卷。少年伏在少女雙膝,就這樣安靜地睡著。
那二人的周圍伏倒一眾自己熟悉的人,自己所愛的人啊...
他拚命地看,在那群人中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妻兒,看到了自己的老友、兄弟......
他們虔城地跪拜著,向著他們的女王祈禱並獻上自己的一切。
少女無所回應,或許早已死去,只有胸口血一樣鮮艷的紅色水晶閃閃發亮。
那少女是卑賤的人馬,她...缺少一條健康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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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十?」
被敞開窗口的涼風驚醒,帶有倦意的巫女嘟囔著呼喚自己最親近的家人。
沒有得到回答,她有點小小的擔心。但想到【槍】的實力,卻又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她絲毫不擔心阿十會離自己而去,因為阿十說過,她們本就是一體。
伸了個懶腰,聽著自己的脊椎咔咔作響。用尾巴帶上了窗,畢竟在她這小小的工作間中轉身都有些困難。
沒錯,她在這小小的塔樓中辦公。雖然宮殿很大,這裡卻沒有一塊是她能夠使用的。
高檔的娛樂間是貴族們聚會的地方,奢華的餐廳好多天也只會開張一次。作為建立了國家,保護新盟不被外敵侵害的巫女,卻被安排在了這樣一個連保安都嫌棄的狹小角落裡。
樸素的習慣沒讓她覺得有什麼不妥,貴族們花言巧語哄騙她耗費人力物力建造的宮殿也只是讓她覺得有些浪費。
她有時會想起出門走走,在經過金碧輝煌的大廳時也絲毫沒想過這些已經是別人的東西了。
作為王,連一個為自己做飯洗衣的人都沒有。她安慰自己這樣更加貼近生活,但束之高閣,她又怎麼能真正了解人間疾苦。
貴族們的恭維諂媚到令人噁心,她也只能笑臉相迎。因為這個國家最主要的組成,就是貴族們率領的龐大家族。
她經歷過上一個聯盟的覆滅,所以從內心深處恐懼著外來的威脅,一昧地遷就著,卻從未想過自己手下的國家早就從內部分裂腐朽不堪。
她想要找人幫助自己,但身邊所親近的卻只剩下格羅姆一人。並且在能接觸到的人中,她也了解到了格羅姆「犧牲」的消息。
她想要解決問題,但她的話語根本無法傳遞。權力似乎一直都在,卻似乎都不在她的手中。
無法解決的事情越來越多,堆積成山。她應付都來不及,又怎能有所改變?
煩悶,不安,好像新盟時刻都命懸一線,理智瘋狂遊走在險崖邊緣。
指甲刻進千瘡百孔的桌面,手中握著的筆又一次折斷。
無名的危險還在蔓延,錯誤的決定將一發不可收拾。
桌子上厚厚一摞,都是難以掩飾的無可救藥。
頭痛又犯了,自從看到【黑霧】的自爆,那足以蒸發一切的【精靈】與高高掀起的塵埃組成的蘑菇雲就一直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里。從那以後,她的大腦時不時就會撕裂般地疼痛好一陣。
小茨岡無力地扶著自己的腦袋,咬緊牙關默默忍受著。
疼痛蓋過去的聲音有很多,老舊木門的吱呀聲就算一個。
微眯的眼睛中出現一雙手的倒影,一杯冒著熱氣的青色茶湯被輕輕放在了桌上。
曾幾何時,她也被這麼關心過...
被這雙有些粗糙的手,還有一句低沉,卻十分有安全感的:
「呦,剛睡醒嗎?」
「!」
一個激靈,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銀色眼眸里滿是茫然。
在剛離開聯盟時,她時常會這樣驚醒。她經常會想,是否某天一起床,就能看到那個熟悉的少年微笑著坐在床邊。儘管她明白區區人類不可能在那樣的爆炸炸存活下來,但仍然渴求奇迹。一次接一次,她眼神中的期待一點點抹消,但在今天又猛地被重新燃起。
「呀...小茨岡,你的眼睛怎麼變成這個顏色了?」
再熟悉不過的臉龐,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掩埋在無可挖掘的記憶深處的碎片爆發一般浮現,在她疲憊不堪的乾澀雙目中重新亮起光。
嘴巴張合幾次,她太多想說出口的話堵,太多按在心底的問題,太多想要表達的情緒,竟一時忘記了怎麼發出聲音。
得有了大概一兩秒的緩衝,她才敢顫顫巍巍地抖出一句若有若無的:
「...哥?」
少女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被【槍】異化的亮銀色雙眸緊緊地盯著無銘因氣色不好顯得有些發黑的雙唇,連呼吸的本能都暫時摒棄。
無銘點了點頭,那張有些頹廢的臉上也顯出一絲喜悅。
「哥!」
看著嘴角熟悉的弧度,一幕幕回憶大力敲開了心門。她再也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一腳蹬在桌面,閃電般地衝上去一把摟住了無銘的脖子。
甚至沒來得及反應,這個黑影就已經把自己的主人按在了地上,還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啜泣。
芙蕾笑著拉住了不明白情況的,彷彿要讓她安心似地說了一句:
「安心,這真的是妹妹哦。」
「妹妹?主人的...妹妹?」
茫然地看著這個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現在卻連話都說不流暢的女孩子,怎麼也沒緩過勁來。
「好了好了...這還有人呢。」
無銘有些尷尬地抬手替小茨岡抹掉眼淚,一邊暗暗驚訝於她的速度。雖然房間不大,但這樣的距離也不該連她移動的動作都沒看到。簡直是瞬移一樣,他本人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按在了地上。
「啊...啊對不起,我就是...有點太激動了。哥,好久不見。真的....好久不見了...」
說到這裡感覺又有點想哭的意思,她連忙直起腰來用手拉住無銘,與他一起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后,又真正地給了自己許久不見的「哥哥」一個大大的擁抱。
「先換身衣服吧,我們有時間坐下來慢慢敘舊。」
芙蕾戳了戳小茨岡的肩膀,又輕輕捏了捏她的衣服。
這種有些透明質感的睡衣實在有些不適合談話時穿,因為塔樓根本不會有人來,為了方便,辦公時她也就懶得去換什麼正裝了。反正很多時候都會在桌子上睡著,還不如直接穿著睡衣打著赤腳在這裡走來走去。
被指出問題后,女孩也尷尬地吐了吐舌頭,回頭去拿掛在衣架上的正裝。毫無顧忌地鑽到窗帘後面換起了衣服,接著突然想到了什麼,揪著帘子的一邊輕輕地懇求:
「隨便和我說些什麼吧...哥...你可不要...突然消失了哦......」
心一酸,被身邊兩個女孩捂住眼睛的無銘輕笑了一下,回應道:
「那我給你講講...一個二傻子不停倒霉的故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