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啞口無言

穹的視線落在裝馬鈴薯燉肉的小碟子上。纖細的雙肩不住顫抖。

「哥哥有跟轉學生提到穹……之類的嗎？」

我們談了很多有關穹倒楣體質的話題。不過我不能老實告訴她。

「不，沒提到喔。」

穹抬起頭。

「真的？真的沒提到穹？完全沒有？」

「嗯。雖然不好意思，但完全沒有。」

「這樣啊，原來如此。」

放心的神色渲染了穹的臉。到底是什麼事讓她安心呢？

我想起要詢問穹的疑問。

「對了，穹。」

「怎麼了，哥哥？」穹的聲音輕快地迸出。

「跟我交往了四年的明日奈同學……穹不認識嗎？」

「嗚。」穹揉皺了一張臉。

「我想，這也就是說……」

穹突然變得跟個重病病患一樣，臉色慘白。

我繼續說道。

「我有連穹都不知道的過去呢。就算兄妹感情再好，還是會有不知道的事。我一定是個臉皮非常薄的人，所以才瞞著你交往。」

穹詫異到把雙眼張得跟銅鈴一樣大。

「……就、就是啊！」

穹直至方才為止還宛若重病病患的沉重氣氛消失無蹤，變回原本充滿朝氣的模樣。

「哥哥你真是的，口風還真緊！我完全不知道你有女朋友耶！」

雖然穹講話時語氣很重到像在生氣，但她的臉看起來卻如同放下胸口大石般輕鬆。是我的錯覺嗎？

「哥哥竟然有美少女女友，嚇了我一跳……我們班上有男生說哥哥是不是有什麼秘藏的媚葯呢。」

「那個人原來是穹班上的同學啊？我知道喔，有個素昧平生的男生跟我搭話，要我把葯賣給他。」

「那你應該也知道這件事吧。為了要取下轉學生喜歡的哥哥的項上人頭，似乎有人組織了一支暗殺部隊……」

「這我第一次聽到。隊長是哪邊的誰啊？」

「放學后穿著寫有女尊男卑的T恤做筋力訓練的人，是哥哥班上的導師對吧？」

體育會計那傢伙，果然應該去教育委員會告發他。

「你別擔心，我不會被那些傢伙解決的。我不會丟下穹死去。」

「……真是……令人擔心。」

體育會計的確擁有容易被嫉妒附身，輕易跳脫倫理觀的危險性（他真的是老師嗎？）。而且他也有藉由每天筋力訓練培養出來的腕力。若被他狙擊性命，那的確是個難纏對手。不過，穹擔心的卻不是這個。

「……哥哥跟那個轉學生……會再次交往……嗎？」

「那、那是，該說我現在什麼都無法說還是……事出突然，我也很詫異呢。」

「…………」

每次被沉默不語的穹用那雙大大的眼睛盯著看，我都會過度慌張。

「沒，沒啦，可是我認為跟轉學生有交流是件好事。而且就算記憶沒恢復，她似乎也會告訴我我所不知道的過去。」

「……哥哥的記憶……過去。」

穹的雙眸中浮現不安。

「……穹會告訴哥哥喔。穹是妹妹，知道很多哥哥的事。哥哥在家是怎麼樣的感覺……有怎麼樣的朋友之類的……」

「謝謝，穹告訴我很多我的過去。我很感謝你。」

穹是個相當有奉獻精神的妹妹。要講出某人人生的種種過去給他人聽，是件需要耐心的工作。無論是穹與我的快樂回憶，還是穹與我的重要回憶，我都忘得一乾二淨。穹一邊持續地面對那空虛的現實，一邊為我解說過去。

我邊請她告訴我自己的過去，邊強烈地祈禱。

祈禱自己能恢復記憶。

可是，不論聽到什麼回憶，我的記憶都沒有恢復的傾向。

或許這輩子再也無法想起中二前與我親近的人的記憶。但那沒關係。『過去』雖然重要，但『未來』比過去更重要，而最重要的是『現在』。

這是持續面對喪失記憶這件事三年以上的我所得到的答案。或許是太達觀了一些也不一定。

可是我的名字是淺語。

人生有好有壞。

不論是怎麼樣的人，都有其優缺點。

只要包容這一切，自然地過生活即可。

這是消失於記憶彼端的母親灌注於我姓名中的訊息。

父母遭遇意外雙亡。

喪失記憶。

妹妹的特殊體質。

人生有較多的壞事，此外我還覺得似乎有點太過刺激……但我會好好活在『當下』。反正，就算我想被『過去』牽著鼻子走，也沒有那種『過去』。

我只能這樣活下去。

我原本是這麼想的。但自舊情人現身之後，我也不能無視『過去』。

穹低著頭抬起眼望著我，戰戰兢兢地呼喚：「哥哥。」

「……穹有件事想拜託哥哥。」

「好，你儘管說。」

「拜託哥哥先別急著跟那個轉學生交流！由穹來評斷轉學生是個怎麼樣的人。」

「評斷……你打算怎麼做？到處詢問眾人對轉學生的評價嗎？」

「不是，穹會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她的為人。總之，能長時間跟她在一起的話，就能知道她的為人對吧。穹在想是不是每節下課都去找她。」

「……那個，穹想跟轉學生有所交流嗎？」

「嗯。由於她在學校說不定會做表面工夫，所以我是想盡量在私人時間跟她相處就是了。」

「我有個請求，很適合想要在私人時間跟轉學生相處的穹……」

「什麼事？」

「……轉學生能在我們家跟我們一起住嗎？」

我說出來之後，重新體認這個請求到底有多麼不合常理。

穹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