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穹的心意

我向理應在帳篷中的明日奈搭話。

「那個，明日奈。我放了洗澡水，你去洗澡吧。」

回話的聲音傳來：

「請容我拒絕。問你喔，淺語，這裡有汽油桶跟木柴嗎？」

「拜託你別洗五右衛門澡（作者：日本的一種直接在鐵制的桶子下方燒水洗澡的洗澡方式）好嗎？」

燈光隔著帳篷的薄布溢出。我從沒露營過。就算有也不記得。所以我想進去帳篷裡面看看。

「那個，明日奈，我能叨擾一下嗎？」

「……可以喔。」

帳篷入口的拉鏈被拉開，趴在地上的明日奈探出頭：

「請進。雖然讓男生進入自己的房間很讓人緊張。」

我絲毫沒有感受到進入女性房間那種小鹿亂撞的感覺，鑽進了帳篷中。

在將近兩張榻榻米大的空間中，收著明日奈行李的行李箱被放在角落，房中鋪著睡袋。提燈像水晶燈般懸吊於帳篷正中央。

不過比起帳篷內部，我更在意一件事。

「明日奈，你怎麼穿成這樣？」

跟我面對面坐在睡袋上的明日奈一臉若無其事地回答：

「一直穿著制服很奇怪吧？所以我想換成家居服。」

「為什麼是護士裝？」

帳篷中有個穿著純白護士裝的女高中生，令人發噱。

「這是偵探變裝用的衣服，適合嗎？」

「還不差啦。」

「呼呼，我收到吉足最大的讚美了。」

「什麼啊。什麼最大的讚美？我說的是還不差吧？」

「雖然淺語不記得了，但吉足害羞的時候一定會說『還不差啦』，這是最棒的誇讚喔。角色扮演服裝中你喜歡護士裝這點還是沒變呢。」

被她這麼取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嘴。這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歡護士裝。真是令人害臊的過去。

「明日奈，雖然你常說『雖然淺語不記得』但其實——」

是不是你信口開河啊？我原本想開玩笑地問她，但話卻說不出口。

「明、明日奈？」

因為明日奈抱住了我。

「……今天，我很期待能見到淺語……但也很害怕喔。」

我的背抵在撐開的帳篷骨架上，天花板的吊燈微微晃動。在吊燈照亮的帳篷內，我感到自身穿白衣的明日奈身上散發出的熱氣。彷佛置身於夢中。明日奈的聲音從遙遠的某個地方傳來。

「在搬家前對你身家調查時，我知道淺語喪失記憶，也知道淺語忘了我……我好怕跟忘記自己的淺語見面。」

我聽出明日奈的聲音哽咽。被泫然欲泣的女生抱住，我卻問了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問題。

「害怕跟我見面？」

「失去記憶的淺語可能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這讓我很不安。可是，今天見到的淺語是我熟悉的淺語。一點都沒變。你跟以前一模一樣，甚至讓我感到不可思議呢。」

我沒有成長，還真是抱歉。這種話應該不說也罷吧？

「在我第一次讓淺語看護士裝時，你也是用這個表情說了『還不差啦』喔。」

「你可以告訴我之前到底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下看明日奈穿護士裝的嗎？」

明日奈抬起頭，我的雙眼跟她那雙自下往上仰望的眼睛對上。她露出惡作劇的表情。

「不～行。要淺語自己想起來。提示是醫生護士的扮家家酒喔。」

醫生護士的扮家家酒？

以前的我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明日奈的朱唇近在咫尺，她輕聲呢喃：『我說，淺語。』

「現在我們正獨處呢。怎麼辦。我心跳得好快。我的心正以一分鐘六十下的速度跳動呢。」

「這是非常正常的心跳。」

我看出明日奈的眼神秋波流轉，焦躁不已。明日奈是個跟我獨處時會變得很奇怪的女孩（這搞什麼）。

應對的方法，就是表現出身旁有其他人的感覺……嗯，這該怎麼做才好？

「那個，淺語。」

「怎麼了？」

「……能再維持這樣一下嗎？」

「嗯，就隨明日奈高興吧。」

「真是的，被你這麼說，我會襲擊你喔……淺語，記住這件事喔。」

「哪件事？」

「我是個相當肉食性的女孩。」

明日奈口中發出『嘎啊』的聲音，輕輕咬住我動作僵硬地搭在她肩膀上的右手。

「嗚哇，你做什麼！」

動彈不得的我被明日奈咬著手抱住，毫無反擊之力。

可是，現在可不是能夠悠哉地被她抱住的時候。

能夠意識到兩人獨處時就會變得奇怪的明日奈這問題的第三者，正來到帳篷外。

聲音突然傳入：

「那個，小明，你在嗎？」

是穹的聲音。我嚇到差點當場跳起來。咬著我右手的明日奈也嚇到了吧？她肩頭抖了一下。

明日奈不發一語的深呼吸了一口氣，無聲無息地離開我身上。

以冷靜的聲音回話：「是。」

「……我能稍微跟你談談嗎？」

穹要跟明日奈談話？談什麼？

「嗚、嗯，好。」

「我可以……進帳篷嗎？」

「咦？進帳篷？」

讓親進帳篷恐怕大事不妙。因為我在裡面。我極力不想讓穹知道我跟明日奈兩人在帳篷中獨處。因為被她一邊咬著一邊抱住這種奇特的行為讓我感到愧疚。

明日奈撒謊牽制她的行動。

「小穹，對不起。不知道為什麼，帳篷中有一隻紅背蜘蛛，你還是別進來比較好。」

……那不是毒蜘蛛嗎？真的出現在帳篷的話，得儘速逃離才行啊。

「蜘蛛？嗯，那我在這邊說喔。」

我跟明日奈無言地面面相覷。安全過關。我們鬆了一口氣。

「小穹，有什麼事嗎？」

「嗯。我家的哥哥啊，學校的女生都叫他『好色淺』，還在一年級學生之間被選為『最不想稱呼他為學長的學長』。」

原來學妹都這樣叫我嗎？我理所當然地感到震驚。

「穹也偶爾會被男生開玩笑地叫好色的妹妹……」

原來穹曾被這樣叫過嗎？身為哥哥，真是對不起她。

「哥哥啊，在學校女生之間絲毫不受歡迎，我本來以為被女孩告白這種事對他來說根本是痴人說夢，甚至連交到女性朋友的機會都低到令人絕望。但對穹來說，哥哥這樣才好。女生中唯一一個會跟哥哥說話的就只有穹，這樣最好。」

穹是想跟明日奈說自己的哥哥有多不受歡迎嗎？我不明白她話中含意，驚惶失措。明日奈一臉認真地聽著她的話。

「不過今天小明出現了。在知道哥哥把小明當成女孩子看待……卻只把穹視為妹妹而已后，穹實在無法承受。小明應該發現了吧……穹的心意。」

明日奈在我身邊點了點頭。

「嗯，我隱約有察覺。」

穹的心意，到底是指什麼呢？

「小結有察覺吧。沒發現的就只有哥哥而已啊……小結？」

「怎麼了？」

帳篷外傳來穹似乎下定什麼決心般深吸一口氣的氣息。

「如同小結察覺的一般……春日野穹，最喜歡的人是淺語。」

——？

就算是我，知道她指的不是喜歡哥哥的意思。

我嚇到說不出話。

明日奈的臉上就只浮現一小茶匙的詫異而已。以聽到日向對我的告白這件事來說，她的驚訝貌似過於平淡。

明日奈原本就知道嗎？

明日奈以極為溫柔的聲音回答：

「小穹，為什麼你要把這麼重要的心意告訴我呢？

「……不，我也不知道。小明應該喜歡哥哥吧……或許是我想向小明宣言也不一定。穹希望哥哥能將自己當成女孩子看待。

……對小結說些奇怪的事，抱歉。這件事別跟哥哥說喔。小結也去用浴室吧。再見。」

穹離開帳篷。

明日奈說道：

「淺語理論上不應該聽到小穹的告白。所以你別太過在意小穹喔。」

「明日奈，現在這是什麼狀況？」

明日奈困惑的笑了一笑。

「感覺多了一個情場上的勁敵呢。從明天開始，這同居生活可能會變成感情戰場喔。」

我的表情大概比明日奈還困惑十倍吧。

晚上十點。

最後是以明日奈、再來是我的順序洗澡。

明日奈洗澡的時候，我為了跟穹和好，走向穹的房間。

——叩叩。

「來了。」

房門打開。穹穿的明明是我平時看習慣的睡衣，但我卻靜不下心來。十幾分鐘前我聽到穹對我的告白，無法表現得跟平時一樣。

「怎麼了嗎？哥哥。」

穹還在為剛剛的爭吵生氣，她的聲音充滿不悅。

我盡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說：

「那個啊，有關衣服，就一起洗三人份吧。洗衣服的工作由穹跟明日奈負責。」

把穹當女孩看待。抑或是說以跟明日奈同樣的標準對待她。

我天真的覺得這樣就能和好，而事實上這效果卓越。不愉快的神色自穹臉上消失。

「哥哥真是的，老把家務推給別人。」

穹這麼講時心情看來很好。這樣我們就和好了。

我跟明日奈洗完澡之後，第一天的同居生活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床鋪。

當我要明日奈使用我的床，自己打算睡客廳沙發時——

「淺語，不行啦。讓寄居的我睡沙發。」

「穹也想睡哥哥的床。小結好狡猾。小結用穹的床沒關係，穹要睡哥哥的床。」

明日奈跟我客氣，而穹表現出自己的慾望——原來她對我的好意有這麼好懂——如此主張。

最後——

我們無法商議出由誰睡哪，只好公平地抽籤決定。

結果——

我睡穹的房間。

穹睡我的房間。

明日奈睡客廳的沙發。

「哥哥要睡穹的床嗎……真令人害羞。」

穹扭扭捏捏起來。

「不然重抽一次吧？」

當我這麼說時，穹回答：「不，這樣就好！」用力點了點頭。

「對不起，明日奈。竟然讓你睡沙發。」

「別在意，淺語。我會小心不去夜襲你的。」

「嗯，這點還請你務必小心。」

就這樣，晚上十一點之前，我們各自朝著今日的床鋪前進。

我躺在穹的床上，才發現自己忘記帶上身為我睡覺良伴的抱枕，但穹可能已經睡著了。

我在沒有抱枕的情況中，躺在陌生的天花板下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