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安非他命
夕陽的餘暉將少年的影子拉的老長。
魏笠奔跑在回家的路上,額頭的汗水順著他的輪廓從下巴滴下,原本並不炎熱的深秋,讓他活的像極了夏天。
他很興奮,書屋的趙老闆答應將那本書借給他,雖然說一天的租金需要花費十塊錢,但他還是想也沒想的答應了。
一般的小說租一天只用得了五毛錢,但對於這個,魏笠顯然並不在意,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就算一天收他一百……估計他也會回家想方設法的向父母討要。
畢竟他現在一天的零花錢也就十五塊錢而已。
家離學校並不遠,平日里就半個小時的路程,高一還沒有晚自習,所以時間相當充裕,也因此,他沒有選擇寄宿在學校。
魏笠家裡是賣服裝的個體戶,三層的樓房,樓下就是個門面,那時候的小鎮,房價一平米的價格還不超過四位數。
剛到家,老爹坐在店裡拉著二胡,抬眼一看滿頭大汗的魏笠,又看了看魏笠懷中抱著的東西:「今天回來的這麼早?」
魏笠徑直走到樓梯口,道:「跑回來的。」說完蹬蹬蹬的跑上樓。
耳後,二胡聲不在,傳來父親的質疑聲:「你小子是不是又逃課了?」
「沒有,不信你打電話問老師!」
剛上二樓,魏笠的鼻子就聞道陣陣菜香,隨後聽見了廚房裡傳來的炒菜聲,顯然那是母親在忙碌,父親剛才那一叫,她也肯定聽到了,魏笠沒有停留,繼續往上走,只聽廚房裡的母親傳來一句:「十五分鐘後下來吃飯。」
「好~」
母親說十五分鐘,那起碼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魏笠心裡盤算著。
到了三樓走到自己的房間,魏笠謹慎地關上門,這才大咧咧的躺在床上,喘起氣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次這麼緊張,他舉起手中緊握著的書放在自己眼前,愣愣出神。
這本書還沒有名字,按照老頭的說法是還沒想好,所以封面上什麼都沒有,再加上全書都是線裝訂的,像極了那種在電視劇里出現的武功秘籍。
書不厚,兩厘米不到,魏笠挺身站了起來,走到自己的書桌前,上面胡亂的擺放著一些武俠小說,那都是從父親的書架上找到的,之後看了也懶得放回去了。
正經端坐在椅子上,先是放下那本無名書籍,雙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汗,然後,他畢恭畢敬翻開了第一頁。
從小學到高中,無論是教科書還是小說,他從未像現在這麼認真。
引入眼帘的,不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是一副由水墨構成的錦繡山水畫,畫面中有一座高山入雲而立,雲遮霧深倦鳥歸林,有空山新雨,清泉潺潺,往下看,山間一條蜿蜒而上的山路上,繪有一行路人,他們背負長劍,如蟻般艱難前行著。
前行著……是的,他們在慢慢的往山頂走去。
魏笠擦了擦眼睛,不敢相信地仔細看了看,飛鳥、山雨、路人——
這些是真的在動!
瞬間,魏笠彷彿耳邊傳來到山間稚鳥的鳴叫,鼻中嗅到了雨水打濕泥土,裹挾著花草樹木的芬芳氣息。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翻到了下一頁——
依舊是那座山,只是這一次來到了雲霧之間的山頂上,那裡有一僧一道模樣的兩人,雙方手持棋子,琢磨著石台上的棋局,僧人宛如彌勒,微笑不語,道人緊縮眉頭專註地盯著……
原本是盯著棋盤,但魏笠很明顯的感覺到當他翻到這一頁時,這一僧一道的視線已經從棋盤轉向了他!
魏笠的腦袋「嗡」地一下,眼前一片模糊,同時整個人感覺身體在不斷往下墜,這種失重感伴隨著呼吸困難,讓他十分難受。
身體本能的掙扎,嘴裡「啊~」了一聲,待他再次看清眼前的事物時,一切都變了個樣……
那一僧一道正端坐在自己眼前,天空中的雨滴落下來打濕了魏笠的頭髮,他環顧四周,這般神奇的境遇一時讓他有些恍惚,突如其來的微風吹拂著他的皮膚,渾身打了一個冷顫,也清醒了不少。
自己難道身處在畫中?
這似乎是唯一的解釋。
正在魏笠思緒萬千,還來不及消化的時候,那個道人開口了。
「不是前幾天那個少年?」
「不是。」和尚笑呵呵的應著。
魏笠終於回過了神,想必他們口中的前幾天的那個少年,一定是荀川了。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斟酌的辭彙:「兩位……老神仙?」
一僧一道搖了搖頭。
「妖……妖怪?」
兩人又搖了搖頭。
魏笠心想這下砸了,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那是什麼鬼?自己應該怎麼稱呼他們呢?這位道長,或者這位法師?
本來這麼稱呼也是可以的,畢竟小說里也是這麼寫的,可從小長紅旗下,生在新中國的魏笠還是個現代人,現代人平日里那有機會說出這些個辭彙,於是,原本是一句「兩位法師好」楞生被他說成了——
「兩位老師好!」
這一句剛是脫口而出,魏笠簡直死的心都有了,媽的,實在不行說什麼「兩位師尊好」或者「兩位上仙好」都比什麼老師好要來的符合現在的語境吧!不過轉念又一想,要是說什麼師尊或者上仙,自個沒準先接受不了,因為太羞恥了!小說里用文字讓主角說出來感覺還好,現實里一個大活人說出來……好丟人的樣子。
老師就老師吧,起碼這麼稱呼不會出錯。
一僧一道互望了一眼,那道人放下手中棋子,心有疑惑,道:「你從何而來?」
魏笠急忙弓腰,學著電視里的模樣,恭敬道:「拜見……拜見兩位……兩位仙師,打擾了……早些時候,我從……」於是,他將拐角巷書屋發生的過程完整地說了一遍,期間偶有抬頭偷看那一僧一道的神態,見天空雖飄著細雨,但他們的衣服頭髮竟沒有被打濕,仔細一看,雨滴落在他們頭上大概一尺的距離時,就消失不見,心裡嘖嘖稱奇,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確認自己並非在夢中。
待魏笠將情況說明完畢,道人皺著眉頭跟那一旁笑呵呵的和尚神態正好一正一反。
道人問和尚:「你沒算到?」
和尚回道人:「沒算到。」說著,頓了頓:「不過既然不在計算之中,那無非就說明……」
「不是他?」
「不是。」
「我瞧著也是。」
一旁的魏笠雖然聽得雲山霧罩,但隱隱發覺這些話對自己來說並不是什麼好話,在繼續下去自己估計會錯過什麼,雖然錯過什麼他還不清楚,可還是下意識的壯起膽子,直起身板接了句:「沒……沒準就是我呢?」
說出這句話,用盡了他能用上的所有勇氣,儘管他什麼都不知道。
當他感受到那兩人的視線,身子立刻又躬了下去。
他很害怕,害怕到想拔腿就跑,但是他也知道,如果現在離開了,就可能永遠遇不到這種奇異的事兒了,這種害怕不是那一僧一道帶來了,就像一個溺水的人,他會本能的掙扎,魏笠眼下就是這種情況,他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自己站在命運的分叉口,他想用盡全力,打開那扇本對自己關閉著的門。
他害怕,害怕這扇門,他推不開。
更害怕,他連一個推門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他掙扎著用盡全力。
我可以,可以嗎?
現實,亦很殘酷。
道人沉默不語,視線再次轉向棋盤,和尚慈眉善目道:「你可知,我們所說何事?」
「陳老……陳老師說他在寫一部小說,可還沒有主角。」魏笠的回答有些發顫。
道人一聲冷哼,厲聲道:「哼,就憑你?如果我們需要一個死人,是不是你也可以?」
無形的壓力襲來讓魏笠雙腿一軟,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僧人見狀,慰聲道:「無妨,小子,我且問你,你可認識之前你在書屋時遇到的少年。」
「認……認識,他是我同學,叫荀川。」
敏感的少年其實已經預感眼前這位老神仙想要表達什麼。
「比之於你,如何?」
雖然跪在地上,可魏笠還是倔強地搖了搖頭,語氣裡帶有幾分生硬,「沒比過。」
對方很直接,「是沒比過,還是比不過?」
他昂起了頭,逞起強來,「有什麼比不過的……」
「胡鬧!如此磅礴的機緣,豈是你這樣的軟腳蝦能抗的起!」
忽然,盯著棋盤的道人厲聲打斷了二人在他看來毫無意義的對話,依舊思索著棋局的他,嘴裡說著:「和尚,你也知道,那名叫荀川的孩子是再好不過的人選,這是他與生俱來的福運,既然已成定局,何必再多費口舌,徒消工夫?」
話是說給和尚聽,何嘗又不是說給魏笠聽呢?
只見那道人用食指與中指拈起一枚黑子,朝著魏笠的方向一擺,正眼都沒瞧他,道:「小子,你說你可以,那麼這一棋,你來落。」
魏笠咽了咽口水,對未知的渴望讓他硬著頭皮,站起身緩緩走上前。
他接過棋,緊緊攥在手裡。
棋盤之上,黑白錯落,交織成網。
他不會下圍棋,更看不懂棋。
只是這一局,那方方正正的棋盤之上,他看到了很多。
傳聞,人死的時候,腦子裡會不斷閃現人生的經歷,就像走馬燈一樣,現在魏笠腦海之中正是如此——
一座江湖,重巒疊嶂,仙氣與俠氣如兩岸潮水,驚濤拍岸,沉浮隨浪。
正是那棋盤間的縱橫,成了山河湖海,勾勒出一處壯美的世界,那一枚枚棋子,紛紛活成了不同的人。
他看見豪邁俠客縱情逍遙,趕著餘暉牽著瘦馬,仗劍拍壇間江河入懷;洒脫劍仙追風馳電,夜行千里一劍光寒,攬明月於九天之上;文人墨客流水曲觴,展紙研磨下筆如神,大袖一招揮毫截下半截山……
光怪陸離,讓人心馳神往。
甚至,他還看到了荀川的身影,在棋盤最醒目的地方,熠熠生輝。
一花一木,人情世故,此刻盡收眼底。
可他手上的那枚棋,如何都落不下去。
良久,手鬆開了。
棋盤之中,人生的走馬燈,他看不見自己,而那一枚黑子,順勢掉進了棋盒中,
山雨停了。
回去吧。
這三個字飄飄渺渺傳到了他心底,當魏笠回過神時,他已經站在書桌前,窗外吹來一陣微風,它拂動著書頁,合上了。
少年不知道何時淚流滿面,儘管只是為了那片刻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