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父慈子孝
張士誠的大帳之中,張文跪在下面,腦袋低的深沉,額頭上汗水淋淋。
張士誠坐在主位之上一言不發,他面前的案幾之上擺著一個炭火盆,上面正架著一隻羊羔,在炭火上烤得吱吱作響。
張士誠一邊拿著一把匕首不停的削一片肉下來,一片一片慢悠悠送在嘴中,眼睛絲毫沒有看向下面的張文。
張文的語氣帶著一絲顫抖,急切的說道:「我絕對沒有半點為難四爺的意思,也沒有刻意和四爺作對,將爺您明知道我對您是忠心耿耿...」
說到這裡張文抬頭,看到張士誠依舊沉默不語自顧自的吃著羊肉。
他面上倉惶之色更濃,語氣更急:「您知道我剛剛接任糧草輜重,軍中所有的眼睛都盯著我,都知道我是您的人,我行事處處小心,非得處事公道這樣別人才不會說閑話。」
「可是四爺他...他報上來的差錯實在是差的太大,這要是無人知曉還好,可是四爺偏偏在大庭廣眾之下大聲嚷嚷出來,周圍兵士都是聽在耳中看在眼裡,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當場應下來,只想著私下裡找個機會去見四爺,偷偷給他不就好了,這明面上如何能應嗎?」
「若是這樣,軍中兵士難免心中有想法,將爺!我這都是一心為您考慮,絕無半點私心啊!」
「哦?半點都沒有嗎?」
坐在主位之上的張士誠,右手拿著匕首輕輕的晃著著,左手拿著一片羊肉,冷冷的問完這句話之後,將羊肉扔進嘴裡大口大口的咀嚼。
正在滔滔不絕的張文聞言一怔,愣了兩三秒之後回過神來說道:「我...我...將爺您說的是!我...」
說著他朝自己臉上狠狠扇了兩巴掌,然後說道:「我豬油蒙了心,不該當面和四爺頂撞,我想著我是將爺的心腹,代表了您的臉面不能在兵士面前丟了這份臉面,是我私心作祟,更何況,四爺他說我是...是狗...」
說到這裡,張文眼眶中有淚花在打轉,聲音也哽咽起來說道:「我知道,將爺從沒拿我當狗,您待我如親子,在我心裡我...我也是把您當成我親爹來看待的呀!嗚嗚...」
說到這裡,張文跪在地上痛哭起來,坐在主位之上的張士誠削下一片羊肉,起身走過來。
他一手撐在膝蓋上,半蹲在張文的面前,將羊肉遞到他的嘴邊。
張文一愣,抬起頭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的張士誠正揮揮手中羊肉朝他示意,張文也顧不得用手接,雙手撐在地上抬起腦袋一把叼住,大口大口咀嚼。
張士誠笑了笑,而後扶住他的肩膀,說道:「起來吧!我又沒怪你,哭什麼哭!」
「是!是!」
張文一邊起來,一邊抹著眼淚道:「我就是想到將爺對我的一片慈愛之心,猶如我的生父一般,我...」
張士誠拍拍他的肩膀,然後轉身走回主位,說道:「這件事情也不怪你,是老四太過囂張跋扈。」
「不過你也是,我剛剛提拔你,讓你既當糧草又負責輜重,還封了三營人馬給你,你這時候正是風頭正盛,更應該謹言慎行,可你心中卻有驕橫之心,無故賣弄虛榮!」
「是!將爺教訓的是!」
看著一臉惶恐,又要作勢跪下了的張文。
張士誠擺擺手說道:「這也不怪你,你畢竟是少年得志,我也曾年輕過,年輕人嘛!」
然後他又割下一片羊肉,伸手招呼著張文道:「過來坐下說話!」
張文連忙半躬著腰,快步走到案幾面前,卻是不敢坐下,以一種半蹲半躬的姿勢將自己的視線和張士誠保持齊平。
張士誠笑罵道:「你也是軍中大將,這姿態成何體統,讓你坐就坐,剛才還不是說我待你猶如親子一片慈愛,這麼見外做什麼?」
張文臉上忙擠出燦爛的笑容,在旁邊拉了一個木墩過來,坐在案幾的一側。
張士誠手裡舉著羊肉片遞過來,張文連忙上前一口叼住,大口大口嚼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張士誠笑著把匕首插在羊肉上,而後拿起旁邊的絹布擦了擦手,笑道:「自己吃,老子伺候你成什麼樣子!」
張文忙拿起匕首輕輕閣下一片肥美的羊肉,而後恭敬的放在張士誠手邊的一個小盤中,而後才割下一片放入自己口中。
張士誠嘆口氣道:「比不得你們年輕人,上了年歲吃不大動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以一口氣吃掉半隻烤全羊,在啃一隻牛腿,還能喝二斤好酒。如今卻是不行了,老了!」
張文兩三口將用口中的一團羊肉咕咚一聲咽下去,而後臉上笑意不改,笑道:「您這話我可不敢認,軍中誰不知您勇武不減當年,如今咱們短短月余縱橫整個東南,打的群雄聞風喪膽。李琦困守泰州城猶如喪家之犬,惶恐不可終日,這全都是您的威名所在啊!」
張士誠擺擺手道:「自家人知自家事,不過是東南腹地空虛而已,朝廷無暇東顧,威名什麼的不是什麼好事,劫掠所得才是實利。」
說到這裡張士誠嘆口氣道:「況且,我想朝廷很快便會有大動作,咱們的好日子沒有多少,此時軍中最為緊要的便是要團結。」
張文連忙拱手道:「是,我一會兒就去找四爺認個錯...」
「你認什麼錯,老四如今這幅樣子,他恨的不僅是你也恨我,就算你認錯,他也不可能和我兄弟一心了。」
「也罷,老四本就魯莽,當個先鋒營主將還勉勉強強,但現在他已心生二意,這主將也做不得了。」
張文遲疑一下道:「那...四爺應該如何安置?」
張士誠擺擺手道:「軍中他是呆不下去了,打發回老家守著鹽場吧!給他幾片大的鹽場,所有盈利也夠他過好下半輩子了,到時候他能守得住便是,守不住也是他無這個福分!」
張士誠語重心長的看著張文說道:「我老了,老三沒了,老四如今又和我反目了。將來老張家這份基業還來看你呀!」
說著,他用手輕輕地拍在張文的肩膀上,他這兩下用力並不重。
很輕!
但張文卻感覺他的手掌拍在自己的肩膀上是那麼有力,彷彿這兩下拍打給他灌入一種神秘的力量,他感覺由腳底板到天靈蓋穿上了一股熱流,胸腔中升起一股熱血,頓時感覺自己身子輕飄飄的往上頂,一股喜悅甚至讓他腳底戰慄。
張文連忙穩住心神,咬咬舌尖讓自己清醒,然後說道:「這...我如何能行,這...還有二爺,對,二年的才能在我之上...」
張士誠擺擺手道:「老二的才俊我看得清,可是他的心我實在看不清!」
張文詫異的看向張士誠:「二爺?不會的啊,二爺一直沒有什麼私心啊!」
張士誠點點頭道:「我不知道,我總感覺士信心中藏了太多的事情,太多!我總感覺他背後隱隱約約有什麼東西是我所不知道的,這到底是什麼呢?最近一段時間實在太忙,我沒有功夫細想,我總覺得老二很不妥!」
「這...」張文遲疑一下而後道:「二爺他這個人是有些心機,又頗好算計,可是...可是那也是對敵之時啊!將爺和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說他對將爺有什麼旁的心思,卻也不會!」
「何況今天,他不是不顧危險還幫將爺擋了那一刀嗎?」
張士誠點點頭,儘管張士信的目的是分開兩人,但無論如何他是面向張士德的刀鋒,背對著自己,也算得上是為自己擋了一刀。
正因為如此,所以張士誠才在心裡感覺是不是真的自己想多了,誤會了張士信。
他擺擺手道:「不說這個了,也許是我真的想多了吧!經此一事你在軍中不免威信大跌,你是軍中大將,自然要憑著軍功服人,糧草輜重那些事情本不就是什麼拿得出手的功績。」
「這樣,把士德的先鋒營也歸你,加上你手下三營,我在從士信那裡抽一些人手給你,這樣你手下已經有軍中差不多半數以上兵將,希望你能戰場殺敵建功,真正做到讓眾人心服口服」
「至於糧草後勤則讓士信管著吧!何況如今他也受了傷再讓他衝殺在前也有些不妥。」
「是,是!屬下明白了!」張文點點頭,他倒沒有多想什麼,這些工作原本就是張士信在做的。
不過後來,張士誠有意壓制張士信這才漸漸的把這兩份活分攤給了張士義和張士德兩兄弟,如今張士信干回老本行也是應當。
張士誠擺擺手道:「累了一天,早點回去歇著吧!對了,把這隻羊抱走,我吃不了了,你拿回去享用吧!」
「是,多謝將爺賞賜!」
張文臉上露出微笑,抱起烤羊,又招呼兩個親兵架著火盆,這才恭敬退出帥賬。
剛走了不遠,便聽到張文聲音在外面傳來,「見過二爺,二爺的傷勢無大礙了吧!今日多虧了二爺!」
張文的聲音很高,甚至加了幾聲爽朗的大笑。
張士信的聲音透著一些疲憊和虛弱,「大哥沒有休息吧?」
「沒有沒有,將爺心優二爺的傷勢,心急如焚如何能睡呢?」
「好!那我去見大哥,張將軍自己保重!」
「好!二爺您慢走!」
張文的聲音很高,清晰的傳入大帳,張士誠擦了擦嘴上的油污,然後站起身來快步朝大帳門口走去。
崔鑫為張士信掀開門帘,張士誠連忙上前扶住張士信,嘴裡嗔怪道:「二弟!這麼晚了,你不好好歇息還跑過來幹什麼?」
張士信嘴角露著一抹淺笑,示意崔鑫在外面等他,進來之後嘆氣道:「大哥,我實在是心中憂思,難以靜養,這才來見大哥!」
「來,士信,坐下說!」
此時張文走時候那個小木墩還沒有撤,張士信坐在木墩之上,而後急切說道:「大哥,四弟現在如何了?」
張士誠嘆口氣道:「老四對我怨氣頗深,他不願服軟,畢竟是親兄弟我還能怎麼辦?只能將他關押著命人看守,暫時性命無憂,我正要與你商議到底該怎麼處置?」
張士信忙道:「大哥,按軍中法度四弟頂撞上官,持械嘩鬧,雖然當著您的面拔刀,但主要目的是沖著張文去的,按照職級上來說他和張將軍平齊,也不算以下克上。」
「若是大哥從重處罰,則可以先革其職,再打80軍棍。若是大哥從輕處理,打80軍棍,然後令其戴罪立功,以觀後效!」
張士信在軍中簡直是個多面手,除了能夠制定戰略,定計定策,輜重糧餉後勤支援,包括定功議罪主簿文書這樣的活計都是他的拿手項。
因此,他按照軍令將張士德的罪行定得清清楚楚。
張士誠卻是臉色一沉說道:「他揮刀砍向我的時候,已經是叛上作亂,按例要格殺當場!」
張士信忙道:「在四弟心中是把您當大哥,沒有把你當軍中主將,這才...」
「大哥?他心中早就沒我這個大哥了,就連你這個二哥又如何?他還不是一刀砍下,他心中只有老三,我看他和老三私下裡沒少和泰州共穿一條褲子,說不定心裡也想著投了泰州!」
張士信忙道:「要說四弟心中想著投靠泰州我是不信的,四弟性子憨直愚鈍,他沒有這樣的心思。」
「就說老三,也只不過是貪財和劉沖等人暗中有所勾結,謀一些實利而已,跟著泰州城又能有什麼前景呢?」
「不過,四弟因為老三一事耿耿於懷,只怕留他戴罪立功也和張將軍二人不和,早晚要鬧出禍事來,我也為難此事啊!」
聽張士信這樣說,張士誠點點頭道:「留他在軍中確實不妥當。我打算打發他回老家,看守那幾處鹽場,你意下如何?」
「這...」
張士信猶豫一下,而後試探的說道:「可是大哥,這一來四弟恐怕放不下老三的仇怨,這樣安排他恐怕心中不服,再者,四弟這些年惹下了不少仇家,若是在軍中還好說,打發回老家看守鹽場...」
「大哥,早些年,咱們髮夾時候黑道上惹下的那幫人,恐怕會對他落井下石啊!到時候...」3
張士誠擺擺手道:「管不了那麼多了,我不殺他那也是多虧了你的面子。回老家看守鹽場夠他快快活活過一輩子了,若是他自己不爭氣死在其他人手中,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張士信猶豫一下說道:「既然大哥已經有所決斷,那我便不好再說什麼了,不過四弟的性子直,我只怕他不肯受這樣的安置又要鬧出事端來,不過我去見一見他,和他好好分說一番,相信我的話,他還是能夠聽進去一兩分的,畢竟兄弟一場,四弟若能落得善終也是好的!」
「好!那你去吧!不過士信,我不希望老三的事情再演一遍,明白嗎?」